學達書庫 > 高爾基 > 我的大學 | 上頁 下頁


  我不得不硬著頭皮學習各類科目,那些古老呆板的語法最讓我上火,生動、活潑、俏皮的口語與古老生硬的語法相去是多麼遙遠埃幸好我很快就明白了,現在學習這些問還操之過急,就算我通過了鄉村教師考試,因為我太小也得不到那個位置。

  我和普列特涅夫睡一張床,他白天睡,我晚上睡。每天早上他幹完一整夜的工作,烏黑著臉,張著眼睛回來時,我就跑到小飯館去打開水,我們自己是沒有茶炊的。然後我們開始吃早餐——啃麵包吃茶。他從報紙中挑出新聞給我聽,經常那個筆名「紅鬼」的酒鬼作家的打油詩。

  我一直很奇怪普列特涅夫遊戲人生的生活態度,他的人生觀我看來,和那個倒賣女人舊衣服便為女人拉皮條的肥婆佳爾金娜沒什麼兩樣。

  這個肥婆就是房東,普列特濕夫最初租下這個小屋角的時候沒錢付房租,他就給肥婆說笑話,拉手風琴,唱動人的歌,每當做過歌唱的時候,眼睛裡就會閃動著冷冷的光,肥婆佳爾金娜早年做過歌劇班的合唱歌手,她能領歌聲中的涵義,有時她竟被感動的熱淚盈眶,不知羞恥的眼睛裡流出淚水沖洗著醉得發腫的臉,她先用胖手指抹掉淚水,再用一條很的手帕慢慢悠悠擦手指。

  「天埃好樣的古利,」她驚歎著,「您是個真正藝術家。

  如生,果您再漂亮點——我會讓你走運的。」

  我已經介紹過許多小夥子鍋獨守空房的女人們排遣寂寞了。」

  我們頭頂上的閣樓裡就住著一個這樣的小夥子,他是大學生,皮匠兒子,中等身材,胸寬背闊,屁股又窄又小,看上去像個倒三角形,只是下邊的角兒不術完善。他有一雙人似的小腳,小小的腦袋夾在肩膀裡,一頭馬鬃似訴紅頭髮,毫無生氣的蒼白的臉上鑲著兩隻鼓出來的綠眼睛。

  這個人學生很有點反叛精神,他當初就是因為違背父命進了普通中學,落得饑寒交迫的境地,後來好容易考上大學,他又發覺自己有一副好嗓子:渾潤的男低音,於是他專攻歌唱了。

  也正是這個幫因,佳爾金娜才找到他,把他介紹給一個富商的太太,她大約四十幾歲,兒子上大學三年級,女兒中學快畢業了,商人婦是個瘦乾巴女人,沒有一點女性魅力,平板的胸脯,身子直挺挺的倒像個士兵,臉上沒有一點活人味,像個絕欲的老修女。兩隻灰色的大眼睛深陷在黑眼窩裡。她穿一件青色外衣,頭戴舊式絲巾,兩隻賊綠的寶石耳環垂在耳際。

  一般情況她在夜或清早來找她的大學生,我見過她好幾次,她動作十分敏捷,一縱身就跳進大門,然後飛快地沖上閣樓,她臉色十分嚇人,嘴唇往裡抿得幾乎找不見好,眼珠倒是全瞪了出來,她慌慌張張向前張望,她的樣子看上去真像個殘廢人,雖然她確實四肢健全,但總有那麼股勁兒讓人看了難受。

  「瞧。」普列特涅無叫道,「簡直是個瘋女人。」

  其實在學生也分厭惡她,所以總躲著不見她,可是身躲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商人婦像個不留情面的討倆人或者更形象地說她像一個歹毒密探時時刻刻跟著他。

  「我真無恥。」大字生帶些醉意地說,「我是怎麼搞得?突然想起來要學唱歌?就憑我這德行,誰會讓我登相呢,這絕不可能。他後悔了。

  「你不趕快和那個女人一刀兩斷。」普列特涅夫勸他說。

  「你說得是,我又恨她可憐她。我真受不了她。唉。要是你們知道她臬怎樣……唉。……」這我們早就知道了,曾經有一個晚上,我們聽到商人婦怎麼地企大字生:「求求你了。看在上帝的份上……我的心肝兒寶貝兒。求你了——就看在上帝的份上吧。」

  商人婦擁有萬貫家資,卻像個乞丐似的向一個窮大學生乞討愛情,據說她是某個大廠的股東,有許多房產也做慈善事——為產科學院捐了一筆鉅款。

  普列特涅夫吃完早飯就躺下睡覺我去外面尋點事做,天一黑我就回來,古利去印刷廠幹活。要是運氣好,我能掙回 點吃的:麵包、捍腸或牛雜碎,就分給他一半。

  等就剩我一個人沒事,我就要貧民窟的走廊裡來回巡視,我想瞭解我的鄰居們是如何生活的。這兒人們住得像螞蟻窩一樣擁擠。各色人等,應有盡有。沖鼻的酸腐氣從名外角落裡散著,在這兒從早到晚從未有過片刻的安寧;縫紉機嗒嗒個不停,歌女們的吊嗓兒聲,大學生的男低音,喝醉酒瘋瘋癲癲的男戲子的大聲朗讀,微醉妓女們的大呼小叫的狂喊,凡此種種,我的心中不禁疑惑:「人們這樣活究間是為了什麼?」

  一個禿頂只有周遭長紅頭髮、高顴骨、大肚子、兩條細腿的人,因為厚重的笨嘴唇裡包著一口大馬牙而得名「紅毛馬」。他總是活躍在饑一頓飽一頓的年輕人中。據他說他已經和他的西姆比爾斯克的商人親戚打了三年官司,他縫人就說:「我豁山命去也要把他們折騰得傾家蕩產。讓他們過上三 年討飯生活,之後,我就把贏得的家產歸還他們,並對他們說:『狗奴才們,知道我的厲害了吧。感覺如何?』」「紅毛馬。這就是你的全部追求嗎?」有人這樣問他。

  「對。我這輩子就一門心思幹這事,沒別的了。」

  他整天忙忙碌碌,空行在地方法院、高級法院和律師事務所之間,他經常在夜裡坐著馬車帶回許多吃的喝的來。然後把凡是想吃一頓飽飯、喝兩口甜酒的大學生們、女裁縫們,請到他間天花板附落、地板下陷的髒屋子裡,舉行晚宴。紅毛馬只喝甜酒,這種酒不管濺哪兒,就再也甭想洗掉,並留下紫色的汙跡。他要是喝多了,就會喊叫:「你們這群可愛在的小鴿子。我喜歡你們,你們都是好人。

  可我卻是一個惡混,是吃人的鱷魚,我要吃掉他們——我的親戚。無論如何我要吃掉……」他一邊叫喊一邊流下淚來,像是受了委屈似的,淚水在他難看的高顴骨上滑動,他用手抹抹淚就往膝蓋上蹭,這是他的習慣動作,所以他那肥大的褲腿上水遠沾滿了油污。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