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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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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她。來了,那麼輕盈、亮麗、如初繁榮昌盛的朝霞。她的眼神裡充滿了裝出的天真純潔,她用極其真切的語氣說:『我親愛的,我沒有辜負你吧』。雖然我知道她在撒謊,但我還是不可救藥地相信她。理智使我清醒,愛情讓我迷惑。」 他講故事時,身體富於節奏地抖動,眼睛眯著,間或輕拍一下自己的胸脯。很投入的樣子。 他的聲音並不美妙,還略帶沙啞,但語言卻十分動人,真像夜鶯在歌唱。 我還嫉妒過特魯索夫,他最擅長講西伯利亞、西哈拉等地的故事,他講故事的技巧很嫺熟,絕對栩栩如生,有身臨其境之感。他敢對大主教肆意嘲諷,有一回他竟然偷偷講到了沙皇亞歷山大三世:「他是個地地道道的專制魔王。」 我沉得特魯索夫這個人很像小說中的「小人物」搖身變成胸懷坦蕩之人。 每當炎熱的夜晚,大家就渡到喀山河以是去,坐在小樹林間,一邊吃吃喝喝,一邊傾訴心事。主題多是困苦的生活,奇聞怪事,最熱門的話題自然是女人。很奇怪,每當他們談論女人,就充滿了怨恨和憂傷,像闖入一個滿是蛇蠍的黑暗角落。 我和他們在這兒住了兩三次,我們躺在小柳樹的窪地裡休息,這兒因為臨近伏爾加河,空氣是濕泣的,船燈看上去像是螢火蟲在夜色中移動,更有富裕的烏斯龍村裡店鋪和住宅裡窗口透出的光亮,在漆黑的河岸上形成一串串火球、火網。輪船蹼輪拍擊著河水,發出隆隆的轟響。水手們在船上「狼嚎鬼叫」,一些人用錘子敲出船板拉長聲唱著淒厲的歌,他們有用歌聲排遺心中的憂傷,這歌聲又給人們平添了一份哀傷。 最憂傷的還是聽他們訴說心事,如何應對艱辛的生活,他們各談各的,誰也顧不上聽別人的,他們或坐或躺,抽著煙,間或喝點伏特加或啤酒什麼的,灑引發出許多難忘的往事。 「嗯,我曾碰見過這樣一件事,」夜色中伏在地上的一個說道。 故事結束,大家認為: 「司空見慣,——見過了……」 「知道」「見過」「見的不願見了,」這些話聽上去讓人喪氣,好像就在今夜他們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終點,因為人世間的一切他們都經歷過了,以後再沒什麼事是新鮮的了。 我的這個想法使我和貝什金和特魯索夫有些疏遠。當然,我還是喜歡他倆兒的。依我現在的生活歷程看,我走他們的生活之路,步他們的後塵是順理成章的。尤其是我的追求和上大學的理想遇到挫折的時候,使我與他們更加接近了。有時我國為挨餓、苦悶,也曾想去幹點觸犯「神聖」私有制的勾當。但我當時的崇高理想不允許我悖離光明大道,這與我讀的書有關。 我除了讀哈特的書外,還看了不少好書,書中所描寫的的某種不太清晰、但十分美好的前和告訴我,我應追求比眼前更有價值的東西。 這段時間我結識了一些新人,他們給了我嶄新的印象。葉甫裡諾夫家前的那片空地,常常招引來一群中學生做一種類似戈羅德基的遊戲,我被他們中一個叫做古利·普列特涅夫的青年迷住了。 他相貌平平,皮膚略黑,黑髮,有點兒像日本人,一臉雀斑,勻勻實實真像火藥末塗進皮膚裡了。他是喜氣洋洋,玩兒起來機智,講話幽默俏皮。普列特涅夫和許多有天賦的俄羅斯人一樣,並不想發展自己的能力,而是躺在生來的天才裡度日。他有藝術天賦,聽力敏銳,美於鑒賞音樂,他自己會彈豎琴、俄羅斯三弦琴,拉手風琴,可惜他僅僅滿足於此,不再深究了。相當窮,一身掛補釘的衣服配上漏洞皮靴,這身裝束倒是和他豪放不羈、動作敏捷的氣度相融。 他看上去像久病初愈的人,又像昨天才出獄的囚犯,他對一切都感興趣,世界對他來說總是那麼新鮮、愜意,他像一隻快樂的小鳥般跳來跳去。 他知道了我生活艱難,沒有依靠,就讓我和他一起住,還建議我報考小學老師。這樣,我到了「瑪魯索夫加」這個怪異有趣的貧民窟——雷伯內利亞德大街上一幢破爛不堪的房子,這兒裝滿了饑餓的大學生、妓女和失去形態的窮鬼。 普列特涅夫住在走廊中通向閣樓的樓梯下面,那兒放著一張木板床,走廊盡端的窗戶旁有一張果子和一把椅子,這就是他的全部家當了。走廊通著三個房間,其中兩間住著妓女,另外一間住著得肺病的數學家,他以前是神學院的學生,又瘦又高,頭上臉上長著紅色的硬毛,破爛的衣服幾乎不能遮著,從衣服的殘破處可以看到他青乎乎的肉皮和一根根的肋骨,總之,他的樣子十分嚇人。 他好像以吃指甲生,手指頭都被人也咬破了。他沒黑夜沒白天地算呀算呀寫呀寫呀,不時傳出吭吭吭咳嗽聲。妓女們又怕他又憐憫他,她們經常故意丟一塊麵包、殺、砂糖在他們門前,他見了就把它們一古腦兒地搬回自己房裡,還一 面呼呼呼地喘著粗氣像一匹累壞了的老馬。要是妓女們沒給他送的吃的,就會聽到他沙啞的聲音在走廊裡回蕩:「麵包。」 靠別人的憐憫度日並不能改變他深陷的眼睛中閃爍的高傲神氣,有時會有一小羅鍋來找他,這個人樣子怪怪的,拐著一條腿,肥笨的鼻子上架著一副深度眼鏡,花白頭髮,清教徒似的冷漠的黃臉皮上著狡詐的笑容。他每次來後,就緊閉房門呆上數個小時,沒有動靜。但有一次深夜時分,我被數學家的吼叫聲驚醒:「聽我說,這分明是監獄。必何,是羊圈,嗯,是老鼠洞,是監獄。」 之後傳來小羅鍋的尖笑聲,他在不斷重複著一甸相當難懂的話,這時數學家已經怒不可遏了:「王八蛋。給我滾。」 可憐的客人氣鼓鼓地滾出房門,嘴裡還在不停地咒駡,寬大目站在門口,手指插進蓬亂的頭髮,沙啞的喉嚨裡吐出:「歐幾裡得是個傻冒。地地道道的大傻冒,……我敢斷定,希臘人絕不如上帝聰明。」 隨後,他用力關上房門,屋裡什麼東西哐啷一下被震掉了。 沒過多久,我聽說數學家是打算用數據來證明上帝的存在,可惜壯不酬身先死了。 普列特涅夫的工作是給印刷廠的報紙做夜班校對,工資為十一戈比。我因為要參加考試,沒有多少時間出去幹活掙錢,我倆一天就只有四斤的麵包、兩戈比的茶和三戈糖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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