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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6)


  院子裡有一個橡木的大個兒十字架,靠著圍牆,已經放了很長時間了。我剛來時,它就放在那兒了。

  那會兒它還挺新的,黃黃的。可過了秋天,雨水把它淋黑了。散發著一股橡木的苦味兒,在擁擠而肮髒的院子裡,更顯得添亂了。

  這個十字架是雅可夫舅舅買的,他許下願,要在妻子死去一周年的祭日,親自把它背到墳上。

  那是剛入冬的一天,風雪嚴寒的大冷天。

  姥姥姥爺一大早就帶著3個孫子到墳地去了,我犯了錯誤,被關在了家裡。

  兩個舅舅穿著黑色的皮大衣,把十字架從牆上扶了起來。

  格裡高裡和另外一個人把十字架放到了茨岡的肩膀上。

  茨岡一個踉齧叉開腿站住了。

  「怎麼樣,挺得住嗎?」

  格裡高裡問。

  「說不清,很沉!」

  米哈伊爾舅舅大叫:

  「快開門,瞎鬼!」

  雅可夫舅舅說:

  「瓦尼卡,你不嫌害臊,我們倆加起來也不如你有勁兒!」

  格裡高裡開開門,囑咐伊凡:

  「小心點兒,千萬別累壞了!」

  「禿驢!」

  米哈伊爾舅舅在街上喊了一聲。

  人們都笑了。大家似乎都為把這個十字架抬走而高興。

  格裡高里拉著我到了染房,把我抱到一堆準備染色的羊毛上面,把羊毛圍到了我的肩膀上,又聞了聞鍋裡冒出來的蒸汽,他說:

  「你姥爺今天也許不打你了,我看眼神挺和氣的!」

  「唉,小傢伙,我和你姥爺在一塊呆了37年了,他的事兒我最清楚。」

  「最早,我們是朋友,一塊作買賣。後來他當上了老闆,因為他聰明,我不行。」

  「不過,上帝是最聰明的,人間的聰明,他都是一笑了之了的。」儘管你還不知道別人為什麼那麼做,那麼說,可是你慢慢地都會明白的。

  「孤兒,苦啊!」

  「你的爸爸,馬克辛·薩瓦傑依奇就什麼都懂,他可是個無價之寶啊!」

  「也就是因為這個,你姥爺才不喜歡他的!」

  聽格裡高裡這樣絮絮叨叨地講,我心裡特別高興。

  爐子裡金黃色的火光映紅了我的臉,屋子裡彌漫著霧似的蒸汽,它們升到房頂的木板上,變成了灰色的霜,從房頂上前縫隙裡往上看,可以看到一線藍藍的天空。

  風小子,雨也停了,陽光燦爛,雪橇走在大街上,發出刺耳的鳴叫。炊煙悠然而起,輕淡的影子從雪地上滑過,好像也在講述著什麼。

  大鬍子格裡高裡身高體瘦,一對大耳朵又沒戴帽子,簡直太像個善良的巫師了。

  他攪拌著顏料,繼續他的話題:

  「要用正直的眼光看待每一個人,即使是一條狗,你也要一視同仁……」

  我抬頭看著他,感到非常神聖。

  看樣很沉的眼鏡壓在他的鼻樑上,鼻尖兒上有許多發青的血絲,這和姥姥是一樣的。

  「啊,等一等,有什麼事!」

  他突然用腳關上了爐門,先豎著耳朵聽了一下,然後一個箭步沖到了院子裡。

  我也跑了出去。

  茨岡被抬進了廚房。

  他躺在地板上,從窗外射進來的光線被窗格分成了幾道兒,一道兒落在他臉上、胸上,一道落在了腿上。

  他的眉毛挑了起來,額頭放著一種奇怪的光。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天花板,只有暗紫的嘴唇在動,吐出些發紅的泡沫兒來。鮮紅的血從嘴裡流到臉上又滑到脖子上,最後流向地板,很快他就被血整個浸泡住了。

  他的兩腿痛苦地彎曲著,血把它們粘到了地板上。

  地板擦得很乾淨,鮮紅的血像一條小溪在上面流淌,橫穿過一道道光線,流向門口。

  茨岡直挺地躺著,人有手指頭還在微微抓動,手指頭上的血跡在陽光下閃著光。

  保姆葉芙格妮婭把一支細蠟燭向伊凡手裡塞,可伊凡根本握不住,蠟燭倒了,栽進了血泊之中。

  葉芙格妮婭拾起蠟燭來,用裙子角把它擦乾淨,又往伊凡的手裡塞。

  人們議論紛紛,我有點站不穩,趕緊抓住了門環。

  雅可夫舅舅戰戰兢兢地來回走著,低聲說:

  「他摔倒了!給壓住了!砸在背上!」

  「我們一看不行,就趕緊扔掉了十字架,要不我們也會被砸壞的。」

  他面如死灰,兩眼無神,疲憊不堪。

  格裡高裡怒吼道:

  「是你們砸死了他!」

  「是的,那又怎樣?」

  「你,你們!」

  血在門檻邊上聚成一攤兒,漸漸變黑了。好像鼓了起來。

  茨岡不停地吐著血泡兒,低低地哼叫著,聲音越來越小,人也瘦了下去,平了下去,貼在了地板上,好像要陷進去。

  雅可夫舅舅低聲說:

  「米哈伊爾去叫爸爸了!」

  「是我,雇屯一輛馬車把他拉了回來!唉,幸虧不是我親自背著,否則……」

  葉芙格妮婭還在把蠟燭往茨岡手裡塞,燭淚滴在了他的手掌心裡。

  格裡高裡怒吼:

  「行啦,你把蠟立在地板上就行啦,笨蛋!」

  「哎!」

  「給他把帽子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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