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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27

  母親走出了法院。

  當她看見時候已經很晚,街上點了路燈,星星佈滿天空時,竟覺得有點驚奇:時間過得真快呀。

  法院附近擠滿了人,一群一夥的,在寒冷的空氣中,發出了踏雪的聲音,和年輕人的呼叫聲混雜在一起;一個戴灰色風帽的男子湊到西佐夫跟前,緊緊地盯著他,急火火地問道:

  「判決怎樣?」

  「充軍!」

  「大家都一樣?」

  「一樣。」

  「謝謝!」

  那人走了。

  「你看見了嗎!」西佐夫說。「大家都要問……」

  忽然,有十來個青年男女過來把他倆圍住,並急急地叫呼著別人。

  母親和西佐夫站下了。

  他們問到判決,問到被告們採取了怎樣的態度,誰講了話,講些什麼等等。在所有的問話裡面,都可以感受到同樣的急切和關懷,——這種真誠而熱烈的好奇喚起了她一種要使他們得到滿足的願望。

  「諸位!這就是巴威爾·符拉索夫的母親!」有一個不很響亮的聲音喊道,於是大家先後迅速地安靜下來了。

  「請您允許我握您的手!」

  只見一隻有力的大手伸過來握住了母親的手。同時有一個聲音興奮地說:

  「您的兒子是我們大傢伙的勇敢的榜樣……」

  「俄羅斯工人萬歲!」又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呼喊。

  這種呼喊聲急劇地擴大著,此起彼伏地紛紛爆發起來。

  人們從各處跑來,擠在母親和西佐夫的周圍,人山人海。

  警察的警笛聲開始在空氣中跳動了,但是這種跳動的聲音卻遠不能蓋過呼喊者。

  西佐夫不住地笑著,仿佛自己得到了某種勝利。

  母親覺得,這一切像美麗的夢。她也微笑起來,紛紛和眾人握手,和大家打招呼,一種幸福和喜悅的眼淚噎住了她的喉嚨,叫她喊不出來;她的雙腿疲倦得發抖;可是充滿了喜悅的心房卻能吞下一切,好像湖水的平面一般反映出一切的印象……

  在母親身旁,有人清朗而興奮地說:

  「諸位同志!一直在大嚼俄羅斯人民的怪物,今天又用他貪得無厭的嘴巴吞下了……」

  「尼洛夫娜,我們走吧!」西佐夫提議。

  這個時候,莎夏不知從什麼地方走了過來,她挽住母親的胳臂,很快地把她拖到街對面,匆匆地說:

  「走吧,——這兒或許會挨打。要不然就會被抓去。充軍?

  到西伯利亞?」

  「不錯,不錯!」

  「他怎樣講?可是我知道他要講什麼。他比誰都堅強,比誰都單純,當然,比誰也都威嚴!他是特別敏感,特別溫柔的,只是他不好意思表露自己的感情。」

  莎夏興奮的耳語和充滿了愛的言詞,鎮定了母親的不安,使她的氣力又恢復過來。

  「您什麼時候到他那裡去?」母親將莎夏的手親切地按在自己的胸前,關懷地低聲問。

  莎夏自信地望著前方,回答母親:

  「只要這裡找到能夠代替我的工作的人,我立刻就走。其實我不也是在等待判決嗎?大概,我也會被發配到西伯利亞,——那時候,我會要求發配到他去的地方。」

  這時從後邊傳來了西佐夫的聲音:

  「那時候請替我問候他。就說是西佐夫問候他。他知道的。

  菲奧多爾·馬琴的舅舅……」

  莎夏停下步子,轉過身來和他握手,並和顏悅色對說:

  「我也認識菲佳!我叫亞曆克山特拉!」

  「父名呢?」

  莎夏看了他一眼,平靜地回答:

  「我沒有父親。」

  「已經過世了……」

  「不,還活著!」姑娘有點激動了,她的聲音裡含著一種固執而堅決的口氣,臉上也露出同樣堅定的表情。「他是地主,現在是地方自治局的議長,他是剝削農民的。……」

  「原來是這樣!」西佐夫抑鬱地說,然後沉默了一會兒,與她並排走著,他轉過頭來望著她說:

  「那麼,尼洛夫娜,再見了!我要住左拐了。再見,小姐,你把父親罵得太厲害了!當然,這和我不相干。……」

  「假使您的兒子是個壞蛋,是一個對社會有害、是一個您所憎惡的人,您也會這樣說的吧!」莎夏的放說得很熱烈。

  「哦,——我一定會說!」老人想了想才回答她。

  「可見,對於您,正義比兒子更寶貴;對於我,正義比父親更寶貴……」

  西佐夫微笑著連連點頭,然後又歎了口氣說:

  「您的口才可真棒!哦,要是您能長久堅持下去,老年人也會讓您說服的,——您很有毅力!……再見了,好好,多保重!對人還是親切一點好,嗎?再見了,尼洛夫娜!要是碰到巴威爾,告訴他,他的演說我聽到了,我並不完全懂,有些許甚至可怕,可是我認為,他說得對!」

  他舉了舉帽子,莊重地朝街角拐彎處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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