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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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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麼回事?」老頭兒在椅子裡往後一仰,激怒地驚異地問道。 「算了吧……」 蒲金皺著眉頭坐了下來。在他這意思含糊的話語裡,帶著一種重要的,一種令人難受的、譴責的、天真的口吻。 這種情形大家都感到了,連法官們也豎起了耳朵在聽著,好像在期待著什麼,會不會出一句比這句話更清楚的回聲呢。坐在凳子上的聽眾也都呆不住了,只有幽幽的哭泣聲,在空氣中波動著。 後來,檢察官聳了聳肩膀,冷笑了一下。貴族代表很響地咳嗽了一聲。 耳語聲又漸漸起來了,興奮而活躍地在法庭裡回繞。 母親把頭靠近西佐夫,問道: 「現在法官要講話了吧?」 「都完了,……只有宣判了……」 「什麼都沒有了?」 「唔……」 母親有點不相信他的話。 薩莫依洛娃在凳子上焦慮不安地移動著。用肩膀和臂肘推了推母親,又悄聲對她的丈夫說: 「怎麼會這樣?這怎麼行?」 「你看吧——行的!」 「那麼葛利沙怎麼樣呢?」 「不要煩了……」 所有的人都感到心裡有什麼東西被移動了,有什麼東西發生了變化,並且粉碎了。他們莫名其妙地眨著發花的眼睛,仿佛是在他們面前燃燒著一樣光輝燦爛的、輪廓不分明的、意義不明確的、但是卻具有吸引力的東西。他們不瞭解突然在面前展開的偉大的事情,便急忙將自己的新的感情花費在微小的、容易明白的事情上。 蒲金的哥毫不膽怯地高聲發問: 「請問,為什麼不讓他講呢?檢察官怎麼要講什麼就講什麼呢?……」 站在凳子旁邊的法庭職員向人們揮著手,低聲說: 「安靜些!安靜些……」 薩莫依洛夫向後靠著身子,在妻子背後嗡嗡地說著,不斷地冒出這樣的話來: 「當然,我們姑且就算他們是錯了。可是你得讓人家解釋解釋呀!他們反對的到底是什麼?我特別願意知道!我也有我的興趣……」 「安靜些!」法庭職員威嚇地指著他,高聲責令。 西佐夫陰鬱地點著頭。 母親一直望著法官們。她看見,他們都在交頭接耳地談話,他們的態度漸漸地興奮起來,他們的談話的聲音,又冷又滑,觸到她的臉上,使她的兩頰發抖,嘴裡引起了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不知為什麼,母親真切地覺得,法官們都是在談論她兒子和他的同志們的身體,談著這些充滿活力滿懷熱情的年輕人的筋肉和四肢。這樣的身體在他們心思引起了乞丐所懷有的那種嫉妒,引起了衰弱的人和病號所常常懷有的那種執拗的欲望。他們咂著嘴唇,好像是在可惜這些能夠勞動、享樂、生產和創造的身體。現在,這些身體要離開事業上的活動,放棄真的生活,使他們不能再支配這種身體、利用它的氣力、剝削這種氣力! 因此,這些青年在這些老法官們的心裡引起了衰弱的野獸所有的復仇的、苦悶的憤怒,因為這只野獸看著新鮮的食物,可是已經沒有氣力去捉住它,又不能利用別人的力量來使自己飽食一頓,眼看著充饑的源泉漸漸地離開自己,於是就病態地咕嚕著,發出了悲鳴和哀號…… 母親越是仔細地望著這些法官,這種粗野的奇怪的想法就越是格外地鮮明起來。 母親覺得,他們並不遮掩這些曾經可以大嚼的饑餓者的興奮的貪婪和無力的怨恨。她作為一個女人,作為一個母親,兒子的肉體一向對她總要比那些叫作精神的東西更寶貴。所以當她看著這些險惡的眼光在兒子臉上爬行、摸著他的胸膛和肩膀,在他那發燙的皮膚上擦過去的時候,她禁不住感到十分可怕,——這種目光好像在尋找可能燃起和溫暖這些垂死的人們的硬化的血管和疲憊的肌肉裡的血液。現在,這些垂死的人們因為受了貪婪和對這種年輕的生命的嫉妒的刺激,已經稍稍有了生氣,雖然他們要將這些年輕的生命判審定罪,並且要使這些年輕的生命離開他們。 在母親看來,巴威爾也感到了這種濕粘的、叫人非常不快的觸摸,所以身體顫抖著,遠遠地望著她。 確確實實,巴威爾一直用他那稍稍有些疲倦的眼睛鎮靜而溫柔地望著母親。時不時地微笑著朝母親點頭。 「快要自由了!」他的微笑似乎是在這樣溫柔地撫慰著她的心。 忽然,法官們一起站了起來。 母親也不自覺地站起身來。 「他們要走了!」西佐夫說。 「去商量判決?」母親問。 「是啊……」 她的緊張忽然鬆馳了,身體感到了令人窒息的疲勞,眉頭抖動起來,額上滲出冷汗。痛苦的失望和屈辱的感情,湧上她的心頭,又很快地變成了對地審判和法官們的輕蔑。 她覺得眉毛疼痛起來,便用手重重地擦了一下額角,然後回頭看了一看,——被告的親人們都接近鐵柵欄,法庭裡充滿了嗡嗡的談話聲。 於是,她也走到巴威爾的面前,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就在這一刻,她心裡充滿了委屈和歡喜,心情極為矛盾,竟不知怎麼是好,這樣便哭了出來。 巴威爾溫柔地安慰著母親。 霍霍爾一邊給母親說笑話,一邊自己笑個不停。 這會兒,所有的女人都哭了。 但是,這種哭泣與其說是因為悲傷,倒不如說是由於習慣。她們並沒有受到那種突然的打擊使人失去知覺的悲傷,這種悲傷也沒有出人意料地突然降臨到她們頭上。她們所懷有的,是非和自己的孩子分別不可的那種悲傷的意識。但是,就連這種意識也已經在這一天的事件所形成的印象裡淹沒了,溶解了。 當父親的懷著極其複雜的感情望著自己的孩子。在這種感情裡面,對於年輕人的懷疑以及平素對孩子們的優越感,和另外一種近似對孩子們尊敬的感情,異樣地混在一起。執拗地縈繞在心頭的、關於今後如何生活的憂慮,也因為被年輕人激起的好奇而淡漠下去,——因為這些年輕人勇敢無畏地講到另外一種美好的生活的可能。 他們的感情因為不善於表達而被抑制著,話雖然不多,可是說的大都是關於襯衫、衣服和保重身體之類的簡單的事情。 蒲金的哥哥揮著手,勸弟弟說: 「要緊的只是正義!別的都不妨的!」 弟弟回答: 「好好的,當心我那只椋鳥……」 「保管不會出毛病!……」 西佐夫抓住外甥的手慢慢地說: 「菲奧多爾,你就這樣去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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