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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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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被她的激情與真誠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但畢竟她很瞭解這種心情,她的心中充滿了惆悵的感情,激動不已地抱住莎夏後,悄聲地說道: 「親愛的!他是除了自己的話之外,什麼人的話都不會聽的,不管是誰的……」 她倆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沉默不語。 到後來,莎夏小心地從肩上拿了母親的手,顫抖著說: 「是的。您的話是對的!剛才這都是傻話,太神經質了……」 忽然,她變得嚴肅起來,簡單地說: 「我們快把這東西給病人吃吧……」 她坐在伊凡床邊,關心地、親切地問道: 「頭疼得厲害嗎?」 「不很厲害,只是腦子裡非常模糊!而且覺得渾身沒勁兒。」伊凡好像怕羞似地把被頭拉到下巴底下,像是怕光似的不斷地眯縫著眼睛。 莎夏知道病人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吃東西,便就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伊凡坐在床上,望有她的背影,眨著眼睛說: 「真漂亮!……」 他生就的一雙快活的淺色的眼睛,小小的牙齒排列得很整齊,聲音好像還未脫去孩子的聲調。 「您幾歲?」母親沉思般地問道。 「十七歲……」 「父母親在哪裡?」 「在鄉下。我十歲就到了這裡,——從學校畢業之後就來了。同志!您叫什麼?」 被人家用這個字稱呼的時候,母親總是覺得又是好笑,又是感動。 這一次她也是面帶微笑地問他道: 「您想要知道我的名字做什麼?」 少年狼狽地沉默了一會兒,後來說: 「我們小組裡的那個大學生,就是我們一起看書的那一個,經常和我們講起工人巴威爾·符拉索夫的母親。——五一示威的事,您知道嗎?」 她點了點頭,覺得緊張起來。 「他第一個公開舉起了我們黨的旗幟!」少年自豪地說。 他的自豪感和母親心裡的感情呼應了起來。 「那次我沒有參加,那個時候我們在這兒計劃自己的示威運動,但是沒能成功!那時候我們的人很還少。可是到明年——嘿!您等著瞧吧!」 他體味著未來勝利的喜悅,興奮得說不出話來了。接著,他用湯匙在空中揮動著,繼續講: 「剛才說過的母親符拉索娃,在這個示威之後也加入了黨。他們說,這簡直是個奇跡!」 母親咧開嘴笑了笑,她聽到這個孩子的充滿興奮的稱讚,覺得很是歡喜。歡喜的同時她又覺得有幾分不好意思。她甚至想對他說:「我就是符拉索娃!……」然而她忍住了,含著一絲的嘲笑和惆悵對自己說:「唉,你這個老傻子呀!……」 「好,您多吃些吧!趕快好起來,好去幹有用的事!」母親俯身對著他,突然激動地說。 房門開了,吹進來秋天陰濕的寒氣。索菲亞兩頰紅潤,愉快地走了進來。 「暗探跟在鐵後面,就像求婚的人追求富家小姐一樣,真的!我得離開此地了。……喂,凡尼亞,你怎麼樣了?舒服了嗎?尼洛夫娜,巴威爾怎樣?莎夏也在這兒?」 她吸著煙,一樣樣地問著,並不等待答覆。還一面用她那灰色的眼睛溫柔地望著母親和少年。 母親望著她,心裡暗自微笑著想道: 「我也成了一個好人了!」 她又俯身對伊凡說: 「快點兒好起來吧,孩子!」 說著她走進了餐室。 這裡索菲亞正在和莎夏談話: 「她那裡已經準備了三百本!她這樣拚命地工作,差不多把自己累死了!這真是英雄主義!噯,莎夏,生活在這樣的人們中間,做他們的同志,和他們一起工作,這真是莫大的幸福……」 「是啊!」姑娘低聲回答說。 傍晚喝茶的時候,索菲亞對母親說: 「尼洛夫娜,您又得到鄉下去一趟。」 「要去就去吧!什麼時候去?」 「兩三天之後,可以嗎?」 「好……」 「您坐車去!」尼古拉低聲勸她。「雇了驛馬,最好走另外一條路,經過尼柯爾斯柯耶鄉……」 他停頓了一會兒,臉上皺起了眉頭。這種樣子和他的臉不相稱,使他平日鎮靜的表情變成一種很難看、很奇怪的樣子。 「經過尼柯爾斯耶太遠!」母親說。「而且雇馬很貴……」 「您要知道,」尼古拉繼續說:「在我看來,我是不贊成這次旅行的。那邊很不安靜——已經捉了人。有一個小學教員被帶去了,得小心一些。應該等幾天……」 索菲亞用指頭在桌上敲著,接上去說: 「保證持續不斷地散發印刷物,對我們是很重要的。尼洛夫娜,您不怕去吧?」她忽然問道。 母親心裡覺得很不高興。 「我什麼時候怕過?第一次做的時候都不怕……現在反倒會一下又……」她一句話沒有講完,就低下了頭。每當有人問她怕不怕、方便不方便,或者問她是否能完成某件工作的時候,她總是從這些問話裡聽出向她請求的語氣,她便覺得他們把她看作了外人,並不像他們彼此之間那樣沒有疑問和擔心。 「您真不應該問我怕不怕,」母親心事重重地說,「你們相互之間怎麼從來不問害怕不害怕的話呢?」 尼古拉聽了很急慮地摘下了眼鏡,然後又把它戴上。他向索菲亞凝視了一會兒。 叫人難堪的沉默使母親不安起來,她懷著歉意從椅子上站起來,想找些話說,可是這時索菲亞碰了碰她的手,輕輕地請求說: 「原諒我!以後再也不問了!」 這句話使母親輕鬆起來,甚至還讓她感到有點好笑了。幾分鐘之後,他們三個不約而同地談起了他們共同關心的去鄉下的問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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