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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14

  正午時分。

  母親在監獄事務室裡和巴威爾面對面地坐著。

  透過迷朦的淚水,她仔細端詳著兒子那長了鬍子的臉龐,找機會將那緊緊捏在手中的字條交給他。

  「我身體很好,大家也都很好!」他低聲說。「你近來怎樣?」

  「我還好!葉戈爾·伊凡諾維奇死了!」母親機械地回答。

  「真的?」巴威爾驚叫了一聲,然後悄悄地低下了頭。

  「出喪的時候,警察們闖來打架了,還抓去了一個人!」她直截了當地說明著事實。

  副監獄長咂了一聲他那薄嘴唇,忽的一下跳起來,含糊不清地命令道:

  「這是不准講的,你是應該知道的!不准談政治!……」

  母親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抱歉地說:

  「我不是在講政治,我是在講打架的事!他們打架了,那是事實。有一個人的頭都打開了……」

  「反正都一樣!我請您住嘴!就是說,凡是跟你個人——

  跟你的家庭和家裡沒有關係的事情,都不准說!」

  他覺得自己說得很沒有順序,便就重新在桌旁坐下,一面翻著案卷,一面無精打采地、似乎很疲倦的補充道:

  「我是要負責的,不錯,……」

  母親向周圍看了一下,飛快地將手裡的紙團塞在巴威爾的手裡,好像放下重擔般地透了口氣。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巴威爾笑了出來。

  「我也不知道呀……」

  「那麼就不必來!」副監獄長生氣地說。「沒有話好說,還盡跑到這兒來添麻煩!」

  「快要審判了嗎?」母親沉默了一會,不得不找話說。

  「兩三天之前檢察官來過,說快要……」

  他們互相說著沒有意義的、雙方都覺得沒有必要的話。

  母親能看出來,巴威爾的眼睛裡溫柔而親切地在望著她的臉。他的那種鎮定自若的態度和平常一模一樣。只是鬍子長得長了,使他看上去顯得老了一些,他的手腕也好像比以前白了一些。

  母親由衷地想使兒子高興,想對他講尼古拉的事情。於是,她並不改變談話的聲調,還像剛才說那些沒有趣的廢話時一樣,開口說道:

  「我看見過你的學生……」

  巴威爾凝視著母親,兩眼中充滿無聲的提問。

  為了使兒子記起維索夫希訶夫的麻臉,她靈機一動,用手指頭在臉上點了幾下……

  「那孩子很好,身體也很健康。不久就可以找到事情做了。」

  巴威爾明白了她的意思,會意地向她點了點頭,眼睛裡帶著微笑地回答說:

  「那真是好極了!」

  「是啊,你瞧!」她很快意地說,兒子的喜悅之情更感動了她,她便更高高興了。

  分手的時候,他緊緊地握著母親的雙手,真心地說:

  「謝謝你,媽媽!」

  因為和兒子心靈上的交流而產生的喜悅,使她深深陶醉了。她甚至沒有和氣用話語來回答他,只是默默地握著他的手。

  回到家裡,莎夏已在等她了。

  每逢母親去看望巴威爾的日子,這個姑娘總要來的。但她從來不主動問巴威爾的情況;若是母親自己也不講的話,她只是靜靜地凝視著母親的臉,也就感到滿足了。然而,今天她一看見母親就擔憂地開口問道:

  「他怎麼樣?」

  「沒什麼,身體很好!」

  「字條交給他了?」

  「交給了,我很秘密地塞給了他……」

  「他看過了嗎?」

  「哪會看過呢?那裡怎能看?」

  「對對,我忘了這一點了!」姑娘慢慢地說。「還要等一星期,一個星期!您想結果怎麼樣——他會同意嗎?」

  她皺著眉頭,目不轉睛地望著母親的臉,很認真。

  「啊,我可不知道。」母親一邊考慮,一邊回答。「假如沒有什麼危險,那為什麼不出來呢?」

  莎夏用勁搖了搖頭,冷冷地問:

  「您知不知道,病人可以吃點什麼東西?他想吃東西。」

  「什麼都可以吃!我馬上去……」

  她快步進了廚房,莎夏慢慢地跟在她的身後。

  「要我幫您的忙嗎?」

  「多謝,不要。」

  母親彎下腰來,從爐子裡取出一個缽頭。

  姑娘輕聲地說:

  「請您等一下……」

  她的臉色發白了,眼睛悲哀地大睜著,用抖動著的嘴費力而迅速地低聲說:

  「我有件事要拜託您。我知道,他是不會同意的!請您務必得勸勸他!他這個人是不能缺少的,您對他說,為了工作是少不了他的。我一直在擔心,怕他生病。您看,審判的日期老是定不下來……」

  她好像每說一句都很困難。她的身子站得筆直,眼睛望著別處,聲音忽高忽低。說完後她疲乏地垂下眼皮,咬往嘴唇,緊緊地捏著自己的手指,發出了咯咯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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