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基 > 母親 | 上頁 下頁
九七


  他揮動著帶血的拳頭,用已經沙啞了的聲音喊:

  「等著吧,不可能讓你們這樣就算完了!我們工人階級全體都起來的時候,不用動手就足以制服你們!」

  「快走吧!」母親著鄒地催他。

  於是,他倆加快了腳步,朝墳場圍牆的小門走去。母親以為,圍牆外面的空地上,一定有警察躲藏在那,等著他們,等他們一出去,馬上就會沖過來打他們。可是,當她小心地推開小門,朝那滿是秋天的灰霧的空地上張望的時候,外面靜悄悄的,連個人影也沒有,所以她立時就安下心來。

  「讓我替你把臉包起來!」她說。

  「不,不必了,我一點也不覺得慚愧!他打了我,我也打了他,這是很公平的……」

  母親麻利地給他包紮好傷口。一看見血,她心裡就不由得充滿了憐惜之情;當她的手指觸到溫濕的血時,她突然害怕不已地戰慄起來,但,她還是能控制自己的。

  母親默默地挽著那個小青年,飛快地穿過空地。

  小青年這時的口齒清楚起來了,他友好地嘲笑說:

  「您把我拖到哪裡去,同志?我自己還能走……」

  可是,母親覺得,他的身子在搖晃,他的步子很不穩,他的手在發抖。

  他有氣無力地向她問開了話,但並不給她回答的空兒。

  「我是洋鐵工人伊凡,——您是誰?我們三個是在葉戈爾·伊凡諾維奇的小組裡——三個洋鐵工人,小組裡一共十一個人。我們非常敬愛他——願他到天國去吧!雖然我是不相信什麼神的……」

  母親在一條街上雇了馬車,讓伊凡坐上車之後,她悄悄地對他嚀囑:

  「現在別講話!」她邊說邊用手帕仔細地裹住他的嘴巴。

  伊凡將手舉到嘴邊,可是已經不能把手帕取掉了,於是,那只手無力地放在了膝蓋上。但即使現在蒙著手帕,他還是含糊不清地嘟咕著。

  「今天你們打了我,我是到死也不會忘記的……在他以前,有一個大學季托維奇……教我們政治經濟學。……後來被抓去了……」

  母親抱著伊凡,讓他的頭抵住自己的胸口,小青年的身體忽然沉重起來,也就不作聲了。母親幾乎被嚇呆了,她偷偷地望著馬車的兩邊,她覺得馬上會從什麼地方的角落裡跑出了幾個警察,如果他們看見伊凡的頭包紮著,立刻會抓住他,把他打死。

  「他喝醉了?」車夫回轉頭來,善良地笑著問。

  「甭提了,喝了不少烈酒!」母親歎口氣接應著話頭。

  「是您的兒子?」

  「噯,他是皮匠。我是替人家做飯……」

  「你苦啊。原來這樣0……」

  車夫加了一鞭,又扭過頭來接著問道:

  「你聽說了嗎,方才墓地那邊打得可厲害啦!……一個政治人物出喪,那人也是反對官府的……他們不贊成官府的做法。當然,送喪的也是這樣的人,是他的朋友。他們在那裡喊著什麼『打倒政府』,說什麼政府使人民破產……於是警察就打他們!據說有的人被砍得差點沒命嘍。當然,警察之中也有的受了傷……」他停頓了一下,難受地搖著頭,用異樣的聲音說:「死人都不得安寧,唉!把死人都給吵醒啦呀!」

  馬車吱吱咯咯地在石子路上顛動著,伊凡的頭輕輕地撞著母親的胸口。

  車夫側身坐著,仿佛是沉思了之後說:

  「老百姓裡面已經有了動搖,天下就要大亂了,對不對?昨天夜裡,憲兵闖到我們鄰居家,一直鬧騰到天亮,今天早上抓走了一個鐵匠。據說,夜裡要把他帶到河邊,偷偷地把他推到河裡淹死。可是,那個鐵匠人倒不錯……」

  「他叫什麼?」母親問。

  「那鐵匠嗎?他叫薩威爾,外號叫葉甫欽珂。年紀不不大,可是懂得事卻很多。現在的時勢,大概懂事是有罪的!他到我們這兒來的時候,總說:『趕馬的朋友們!你們的日子怎麼樣?』我們說,『真的,還不如狗呢!』」

  「停下!」母親要求。

  馬車一停,把伊凡驚醒了,他低聲呻吟起來。

  「小夥子醉得可真不輕啊!」車夫說。「唉,伏特加,伏物加……」

  伊凡全身無力地又搖又晃,踉踉蹌蹌地在院子裡走著,嘴裡說著:

  「不要緊,——我能走。……」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