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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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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第二天的早上。 數十個男女站在醫院門口,等待著他的同志的棺材出來。 暗探們細心地包圍住他們,聳起敏銳的耳朵想要聽到隻言片語,同時還努力記著他們的面貌長相和舉止行為。街對面,一隊腰裡帶著手槍的警察向著他們盯望。 暗探的傲慢的態度,警察的嘲笑的表情,以及他們要顯顯威風的那種神氣,引起了群眾的憤慨。有的人為了遮掩自己的憤怒,故意講著笑話;有的則陰鬱地瞅著地面,竭力不去看這種令人倍感被欺辱的情形;有的壓不住怒火,就索性嘲笑當局,說他們對除了言語之外沒有任何武器的群眾,都要害怕。 秋日的淡青色的天空,晴朗朗地俯視著鋪著黃色圓石的街道。秋風卷著落葉,把它們吹到人們腳下…… 母親漲在人群裡面,注意著張張熟悉的面孔,悲哀地想: 「太少了,人數太少了!差不多沒有一個工……」 門開了,一具棺材抬了出來,上面放著系有紅絲帶的花圈。 大家不約而同地摘下了帽子,——好像是一群黑鳥在他們頭上飛舞。一個紅臉、留著濃密的黑唇胡的高大警官,很快地跑到人群中間。一隊兵士跟在他後面,把笨重的皮靴在石子路上踏得叮噹響,他們蠻橫地推開群眾。 警官用沙啞的聲音像發佈號令似地大聲喊道: 「請把絲帶解下來!」 話音剛落,這些男男女女便緊緊地把他圍住了,他們紛紛揮動著手臂,非常激動地推搡著、吵嚷著,也不知都在說些什麼,亂作一團,難以分清。 母親只覺得,眼前閃動著一個又一嘴唇發抖的激動的臉龐,她弄不清楚誰是誰,其中好像有一個女人的臉頰上流著屈辱的眼淚…… 「打倒暴力!」有個年輕人高喊了一聲。然而,這喊聲很顯得孤零,在喧鬧的聲浪裡立刻就被淹沒了。 母親心裡頓感痛苦難捱,於是,她對她身旁的一個穿得很寒傖的年輕男子激憤地說: 「怎麼竟連給一個人出喪都受看管,——簡直太不像話!」 群眾的反感情緒不斷地增長著。棺蓋在人們頭上擺動,風吹拂著絲帶,在人們的頭上和肩上不停地繚繞飄動。每個人都可以清楚地聽見紅絲帶那乾燥的如同神經質般的碎嚓聲。 母親害怕可能發生衝突,急忙悄聲對左右兩旁的人說: 「算了,既然這樣,就解了絲帶吧!解了有個麼要緊呢! ……」 一個高亢而洪亮的聲音,壓倒了所有的喧噪聲。 「我們嚴正要求你們,不要妨礙我們給這個讓你們折磨死的同志送葬!……」 不知是誰又用尖細激越的聲音高唱起來。 你在戰鬥中犧牲了…… 「把絲帶解下來!雅柯夫列夫,把它給切斷!」 聽見了拔刀的聲音。 母親閉上了眼睛,等待人們的呐喊。 然而,此時聲音卻漸漸地靜下來。過了片刻,人們像被在追逐的狼似的驟然咆哮起來。到後來,大家都一聲不響地低下了頭繼續朝前走,街上只聽見沙沙沙的腳步聲。 前面抬著被洗動了的棺槨。棺蓋上面放著被蹂躪了的花圈。 警察們騎在馬上,身子左右搖顫著,仿佛一派洋洋得意。 母親在人行道上,那具棺材已經被密集的人群圍著,母親已經看不見它了。 群眾不知不覺地漸漸增多了,幾乎要擠滿了街道。群眾後面,也高聳著騎馬警察的灰色的身形;徒步的警察手按馬刀,在兩旁走著;四處都躲閃著母親常常看見的暗探的狡猾眼睛,正在仔細而尖銳地觀望人們的臉。 永別了,我們的同志,永別了…… ——兩個姣好的聲音悲傷地唱著。 這時,突然發出了一聲叫喊: 「不要唱!諸位,我們應該肅靜!」 在這聲叫喊裡,有一種感人的威嚴氣勢。 悲哀的歌聲停止了,談話的聲音也輕起來。只有踏在石子路上的堅定的腳步聲,讓大家之上充滿了整齊而低沉的送別感。這種腳步聲,漸漸地升高了,升到了透明的天空中,仿佛第一聲春雷傳來的沉痛而喜悅的餘音,震動了空氣。 冷風越來越硬了,惡意地把城裡街道上的灰塵和髒東西朝人們迎面吹過來,吹動著衣服和頭髮,吹迷了人們的眼睛,拍打著人們的胸脯,在腳邊亂竄…… 在這種沒有教士、沒有令人心酸的歌聲的肅穆的葬禮上,沉思的臉,緊蹙著的眉頭,在母親心裡喚起了一種驚慌的感覺。她的思想慢慢地轉動著,把她的感想用憂傷的話語表過出來。 為正義鬥爭的人還是不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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