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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10

  一看見母親,尼古拉就不安而焦急地大聲說:

  「您知道嗎?——葉戈爾的病情很嚴重,非常嚴重!他已經進了醫院,方才柳德密拉來過了,要您到她那兒去……」

  「到醫院去?」

  尼古拉用顫抖的手指推了推眼鏡,又替母親披了一件衣服,爾後,他用溫暖的、乾枯的手握著母親的手,聲音發顫地說:

  「哦!您把這個包裹帶去。維索夫希訶夫的事辦好了嗎?」

  「都辦好了……」

  「我也去看看葉戈爾……」

  由於疲勞,母親感到有點頭暈,可是尼古拉的那種不安的心情在她心裡引起了悲劇的預感。

  「他快死了。」一個模糊的念頭在她腦海裡縈繞著。

  可是,當她步入那個整潔明亮的小病房,看到葉戈爾倚著一堆白枕頭坐在病床上,沙啞地大笑時,——她一下子就安下心來了。

  她笑眯眯地立在門口聽病人對醫生說道:

  「所謂治療,這是一種改良……」

  「不要瞎說,葉戈爾!」醫生關心地低聲阻止道。

  「可是,我是革命家,我最討厭改良……」

  醫生小心地將葉戈爾的手放在他的膝上,站起身來,沉思的捋了捋鬍鬚,然後開始用指頭按摸病人那浮腫的臉。

  母親跟那個醫生很熟,他是尼古拉的一個很親密的同志,名叫伊凡(達尼洛維奇。

  母親悄聲走到病人面前,病人對她伸了伸舌頭。

  這時,醫生轉過頭來,對母親說:

  「啊,尼洛夫娜!您好!手裡拿的是什麼呀?」

  「大概是書。」

  「他不能看書!」身材瘦小的醫生命令似地說。

  「他想把我弄成一個白癡!」葉戈爾抱怨著。

  短促而沉重的呼吸和痰的聲音一同從葉戈爾胸口處沖了出來。他的臉上,透出一層薄汗,他慢慢地法起了不聽使喚的、好像十分沉重的手,用手掌在額上擦了一下。浮腫的兩頰顯得異樣地呆板,使他原來善良的寬臉變得很難看。仿佛一切的輪廓都在死的面具下面消失殆盡了,只有因為臉腫而顯得深陷下去的眼睛,仍是閃閃發光。帶著寬容的微笑。

  「喂,科學先生!我累了,——可以躺下嗎?……」他問。

  「不行!」醫生簡單地答。

  「好吧,等你走了我就躺下……」

  「尼洛夫娜!請您別讓他躺下!給他把枕頭墊好。還有,請您不要和他說話,這對他很有害……」

  母親會意地點了點頭。

  醫生用細碎的步子很快很輕地走了出去。

  葉戈爾垂下頭,閉了雙眼,安靜下來了,只有手指還在慢吞吞地動著。

  病房的白粉牆壁使人感到乾燥的寒冷和陰冷的悲哀。很大的窗子外面,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菩提樹的繁茂的樹頂。在那沾滿了灰塵的暗色的葉片之間,很鮮明地閃動著一點點的黃葉——這是那即將到來的秋寒之觸角。

  「死神正在不情願地、慢慢地向我走過來……」葉戈爾並不睜開雙眼,身子也一動不動,他接著說:「它看我是個非常和氣的小夥子。——好像有點可憐我……」

  「不要說話了,葉戈爾·伊丹諾維奇!」母親輕輕地撫著他的手,請求般地勸說。

  「等一等,我就要不說話了……」

  他不停地喘著,每句話說得都困難,因為體力十分衰弱,他總得停上好一會兒才能再接著往下說:

  「您和我們在一起,這是很值得慶倖的,——看了您的臉,心裡就高興。我常常問我自己,她的前途是什麼呢?在前面等待著她的,也像大傢伙面前的一樣,是監獄和受肮髒的欺辱!當我想到這裡,總覺得難受得很啊。您,不怕坐牢?」

  「不怕!」她簡單地回答。

  「哦,那是當然的,可是不論怎樣說,監獄總是令人討厭的。我變成這樣,完全是因為坐牢的緣故。憑良心說,——

  我不願意死……」

  「或許,你還不會死!」母親想這麼說,可是望著他的臉色,卻沒能說出口。

  「我是還能工作的……不過,要是不能工作,活著也是徒然,而且那樣活著也沒有什麼意義……」

  「話是對的,可是,這並不能使人得到安慰!」母親不禁想起了安德烈的話,重重地歎了口氣,仿佛有什麼沉甸甸的東西壓在她的心中。一天的奔波讓她非常疲憊,肚子又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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