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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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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1 這一天剩下來的時間,是在一片撲朔迷離的加憶中度過去的,是在無法抗拒的沉重疲勞中度過去的,在她眼前,那個瘦子的軍官就像一個灰色的斑點似的跳動著,巴威爾的青銅色的臉龐謝射出光茫,安德烈的眼睛裡含著微笑。 她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一會兒坐在窗前,觀望街上,一會兒蹙起眉毛,戰慄著,四面張望著,又起身走過來走過去,仿佛在罔然地尋找什麼。 她喝了水,但是仍然不解渴,不能澆滅她心裡那種灼烤般地微燃著的淩辱和悲傷。 這一天被切成兩半,——開始那半兒很有內容,可是現在呢,什麼都沒有了。傷佛面對著一片淒涼的空虛,在她腦海裡不斷出現著一個難以解答的疑問。 「現在怎麼辦?」 考爾松諾娃來了。她指手劃腳地大說特說,時而悲泣,時而高興,還跺著腳板,提出些勸告和諾言,一會兒又在恐嚇什麼人。可是,這些都不能打動母親的心。 「哼!」她聽見瑪麗亞那刺耳的聲音。「到底把大家弄得發了吧!廠裡的工人們起來了,——全廠都起來了!」 「唔,唔!」母親搖著頭,低聲說。但是,她的眼睛卻呆呆地瞪著,仿佛又看到了先前她與巴威爾、安德烈遊行分手那一刻的情景,她哭不出來,——心受到壓抑,已經乾枯了,嘴唇也是皸裂乾燥的,嘴裡覺得火熱難捱。兩手發抖,背上的皮膚也不住地在輕輕抽搐著。 傍晚時分,來了幾個憲兵。 母親毫不驚奇也不害怕地迎接了他們。 他們鬧哄哄地闖了進來,臉上都是得意洋洋的神情。 黃臉軍官齜著牙戲謔說: 「怎麼樣?您好嗎?我們已經是第三次見面了,不是嗎?」 好一聲不吭,只是用乾燥的舌頭舐著嘴唇。軍官煞有介事地不停地教訓著,母親覺得,他這樣做,只是為了使他自己高興。他的話,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自顧想自己的事。一直等他說道:「老婆子,如果你沒有本事教訓你的孩子尊敬上帝和沙皇,就得怨你自己……」過了一會兒她才開了口,這時她正站在門口,對他看也不看一眼地低聲說: 「不錯,孩子們是我們的裁判官。他們要很公正地責備我們,因為我們在這條路上離開他們!」 「什麼?」軍官大聲喝問。「大聲點!」 「我說孩子是我們的裁判官!」她歎著氣不耐煩地重複了一遍。 軍官惱怒了,嘰哩呱啦地不知說了些什麼。可是他怕話,只在母親身上回蕩,並沒有讓她生氣。 瑪麗嚴·考爾松諾娃也是見證人之一。她站在母親旁邊,但不敢抬眼看她。每當軍官問她話的時候,她總是很慌張地深深行禮,並用同一句話回答: 「我不知道,大人!我是沒文化的女人,做小生意的,笨得很,什麼都不知道,……」 「好,閉嘴!」軍官動著唇髭,發號施令。 好懷面行禮,一面把大拇指塞在食指與中指中間——途個輕蔑的動作——偷偷地對他晃一晃,輕輕地對母親說: 「呐,給你!」 軍官叫她搜查符拉索娃的身上時,她把眼睛眨了眨,又睜得圓圓的,朝軍官瞟了一眼,吃驚地說: 「大人,這樣的事我不會!」 軍官把腳一跺,罵了起來。 瑪麗亞只好垂下眼瞼,低聲央求母親說: 「沒法子,解開扣子吧,彼拉蓋雅·尼洛夫娜……」 她仔細摸著母親的上衣,臉漲得通紅,小聲說: 「唉,真是些混帳東西,你說對不?」 「你說什麼?」軍官朝她所在的搜身的角落裡望了一眼,兇狠地逼問。 「我說的是女人家的事,大人!」瑪麗亞由於害怕含混不清地回答。 到後來,他命令母親在記錄上簽名。 母親的手儘管捏不慣筆桿,但還是用印刷體寫了幾個粗大的字: 「工人的寡婦,彼拉蓋雅·符拉索娃。」 「你寫了些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寫?」軍官輕蔑地歪著臉喊道。過了一會兒,又冷笑著說: 「沒文化的傢伙!……」 他們走了。 母親將雙手放在胸口,站在窗前,高高抬起下額,久久地,一動不動地,用茫然的眼光望著前方。她緊閉著嘴唇,用勁地壓住顎骨,不大一會兒她就感到牙痛了。 洋燈的煤油點幹了。火苗不住地發出響聲,並漸漸地熄滅。母親吹滅了燈,站在黑暗中。煩惱的陰雲堵在她的胸口,使她呼吸感到困難。她站了許久,——眼睛和腿都覺得疲倦了。 她聽見瑪麗亞在窗子下面站住,用醉醺醺的聲音喊道: 「彼拉蓋雅!你睡了嗎?真是不幸的苦命的人,睡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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