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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15

  工人們立刻發現了這個新的女商販。有些人走到她身邊來鼓勵她說:

  「尼洛夫娜,你做起生意來了?」

  有些人跑來安慰她,說巴威爾很快就會放出來;也有些人說些可憐的話使她悲傷的心靈騷動不已;也有些臭器材憲兵和廠主,引起了她心裡的共鳴;還有些人幸災樂禍地望著她,考勤員依薩·高爾博夫從牙縫裡說:

  「我要是省長,像你兒子這樣的,早就把他絞死了!不讓他妖言惑眾!」

  聽到這種惡意的威嚇,她全身頓時感死一般的寒冷。她對依薩什麼也沒說,只是看了看他那滿是雀斑的瘦小的面孔,歎了口氣,把眼瞼垂下來,望著土地。

  工廠的局面非常不穩,工人們東一幫西不夥地聚朧著,都在低聲談論些什麼,滿腹狐疑的工頭,到處亂竄,時而,發出惡罵和暴躁的笑聲。

  兩個警察帶著薩莫依洛夫從她身邊走過去;他一隻手塞在口袋裡,一隻手撫摸著紅褐色的頭髮。

  有一群工人,大約一百幾十個,用叫駡和嘲笑追著警察,跟在後面給薩莫依洛夫送行。

  「格利沙,你去散步!」有人向他喊道。

  「我們弟兄真排場!」又有一個人在旁邊助威。「帶著衛兵散步……」

  他接著罵得非常厲害。

  「大概是他媽的抓小偷沒好處了。」那個獨眼工人惡狠狠地高聲罵道。「所以專抓好人……」

  「還是晚上來抓吧!」人群中有的接過話頭。「青天白日的,——不要臉,——壞東西!」

  警察皺著眉頭,加快了肢步朝前走著,竭力對周圍的一切都不看,裝作聽不見送給他們的叫駡聲。對面有三個工人,手裡拿著鐵條走來。用鐵條指著警察喊道:

  「當心點,釣魚的!」

  薩莫依洛夫走過母親身邊的時候,淡淡地笑著,對她點點頭,說道:

  「抓走了!」

  她一志不響地向他低低地鞠了個躬。這些正直的、頭腦清醒的、滿臉含笑的走進監牢的年輕人,叫她非常感動;在她心目中,引起了母親般的憐愛。

  從工廠回來,母親整天替瑪麗亞幫忙,一邊聽她說東道西。到了很晚的時候,才回到自己的冷清寂寞使人難過的家裡。她長久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找不到一個安定的地方,想不出應當做什麼。差不多就要到半夜了,葉戈爾所答應的傳單還沒拿來,這叫她特別心慌。

  窗外紛紛地落下秋天的沉重的灰色雪片。雪片軟綿地打在窗子上,無聲地滑下去,融化了,在地上留下一個濕印。

  她在想念兒子……

  有人很小心地敲門,母親飛快地跑過去拔開了門栓,——莎馨卡走了進來。母親有好久不見她了,現在使她第一件注目的,就是她就得不自然的肥胖了。

  「您好啊!」母親說,因為有人來了,今晚上有了伴,所以很高興。「很久不見您了。到什麼地方去了?」

  「不是,在監牢裡呢!」姑娘微笑著回答。「和尼古拉·伊凡諾維奇一起——你還記得他吧?」

  「哪裡會不記得呢!」母親喊道。「昨天葉戈爾說,他已經放出來了,但是關於您的事情,什麼都不知道……沒有人提起您也在那裡呀……」

  「我的事情有什麼說頭呢?……趁葉戈爾還沒有到,我得換件衣服!」她看看周圍說道。

  「你渾身都濕透了……」

  「我送傳單和小冊子來了……」

  「給我,給我!」母親催促。

  姑娘很快地解開了大衣有紐扣,抖了抖,從她身上像葉了似的發出索索的聲音,許多紙包跌在地上。母親一邊笑著,一邊從地上將包拾了起來。說道:

  「我看你這樣胖,以為你做了新娘子,有了小寶寶呢。啊啊,拿了這麼多來!——是走來的?」

  「噯!」沙馨卡說。她現在又就成從前那樣苗條而瘦小,母親見她兩頰消瘦,眼睛顯得格外大,眼睛下面有一片黑暈。

  「放出來就幹,怎麼不休息幾天?真是的!」母親歎了口氣,搖著頭說。

  「需要這樣!」她一邊打寒戰,一邊說。「請你告訴我,巴威爾·米哈依洛維奇怎樣了?——還好?……他不怎麼焦急吧?」

  她不停地問著,眼睛沒盯母親;她歪著頭整了整頭髮,她的手指在發抖。

  「還好!」母親回答說。他是一個不把心事露在面兒上的人。」

  「他很健康?」姑娘低聲詢問。

  「沒有生過病,從來沒有!」母親說。「你渾身都在發抖。

  我來給您倒杯加覆盆子的茶喝一喝吧。」

  「那當然好!但是不該勞動您呀,天這麼晚了,讓我自己來吧……」

  「您已經累成這樣子了!」母親生著茶爐,帶著責備的語氣說。

  沙馨卡也走進廚房,在那裡的凳子上坐下來,她把兩手攏在腦後,開口說話:

  「不管怎麼說,在監牢裡,還是消耗體力的!令人詛咒的無聊!才是最痛苦的。明明知道外邊在許許多多的工作在等著,——偏偏像野獸一樣被關在籠子裡……」

  「受了這樣的痛若,有誰來報答你們呢?」母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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