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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忽然就沉默下來,每個人都這時緘口不語。

  母親臉上的傷疤發白,右邊的眉毛吊著。雷賓的黑色鬍鬚奇怪地抖動起來;他垂下眼睛,用手指慢慢整理鬍鬚。

  「把這個畜生帶走!」軍官命令道。

  兩個憲兵抓了尼古拉的肩膀,兇暴地把他往廚房裡拖。他用力把兩腳撐在地板上不動,高聲叫喊道:

  「等一等……我要穿衣服!」

  敬官從院子裡過來,向軍官說:

  「一切都看過了,什麼都沒有。。

  哼,自然嘍!」軍官帶著苦笑地譏嘲道。「有一位老手在這裡呀……」

  母親聽見了他的那種脆弱而顫動的破鑼似的聲音,恐怖地盯著老黃色的臉,她從這個人身上感覺出,他就是對百姓滿懷貴族老爺式的侮辱的、毫無同情心的敵人。她因為不常碰見這種人物,所以幾科記憶了世界上還有這種人。

  「啊,原來就是驚動了這些人!」母親暗自琢磨。

  「私生子,安德烈·奧尼西莫夫·那霍德卡先生!現在要逮捕您!」

  「為什麼?」霍霍爾格外鎮靜地問。

  「等以後跟你說吧!」軍官用一種惡決心的禮貌回答,又扭過身來向符拉索娃問首:「你識字嗎?」

  「不識字!」巴威爾回答。

  「我不是問你!」軍官嚴厲地說,又接著問道」:「老婆子,回答!」

  母親對這個人油然而生厭惡,忽地,像是跳到了冰水裡面,渾身直打冷戰,她挺直了身子,他的傷疤變成了紫色,眉毛垂得很冷。

  「別喊得這麼響!」她對他伸直手,說道。「你還年輕,沒吃過什麼苦……」

  「媽,冷靜點!」巴威爾阻止她。

  「等等,巴威爾!」母親向桌子那走去,邊走邊喊,「你為什麼要抓人?」

  「這與你無關,——住口!」軍官站起來吼了一聲。

  「把逮捕的維索夫希訶夫帶過來!」

  軍官拿起一張什麼文件,湊到眼前,開始誦讀。

  尼古拉衩帶過來了。

  「脫帽!」軍官停止了誦讀,大聲呵責。

  雷賓走到符拉索娃身邊,碰碰她的肩膀,低聲安慰說:

  「別著急,老媽媽……」

  「他們抓著的我,我怎麼脫帽?」尼古拉嗓門很高,壓過了誦罪狀記錄的聲音。

  軍官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扔。

  「在這上簽字!」

  母親看到他們在記錄上簽字,她的激奮消失了,心沉甸甸的,眼睛裡湧出屈辱和無力的淚水。在二十年的婚後的日子裡,她沒有一天不流著這種眼淚,但最近幾年,她好像已經忘卻了這種眼淚的辛酸滋味。

  軍官她瞪著眼,嫌棄地皺起滿臉的皺紋,挖苦道:「老太太!您哭得太早了!當心您以後眼淚怕是不夠呢?」

  她又氣恨起來,沖著他搶白道:

  「做母親的眼淚是不會不夠的,決不會不夠!要是您也有母親,——那她一定知道,一定知道!」

  軍官很快地把文件放進一個簇新、帶有一個很亮的鎖鈕的皮包裡。

  「開步走!」他發出了口令。

  「再見,安德烈!再見,尼古拉!巴威爾和朋友們握著手,溫和地低聲道別。

  「這真是再見呢!」軍官嘲笑著重複了一遍。

  維索夫希訶夫沉重地哼了一聲,他的粗脖子漲得通紅,眼裡閃動著仇恨的火花。霍霍爾很坦然地笑著,一邊點頭一邊和母親說了句什麼話,於是母親畫著十字,也開口說:

  「上帝是照顧好人的……」

  穿灰色軍大衣的人們走到門洞裡,發出馬刺的響聲,然後就都消失了。雷賓最後一個走出去,他用那雙很專注的黑眼朝巴威爾望瞭望,若有所思地說道:

  「那第,再見吧!」

  他不停地從鬍鬚間發出咳嗽聲,從從容容地走了出去。、巴威爾反背著兩手,邁過地上零亂的書籍和衣物,慢慢地在房間裡踱步。過了一會,他陰鬱地說道:

  「你看見了吧,——這弄成什麼樣子?……」

  母親望著翻得亂七八糟的房間,憂愁地說:

  「為什麼尼古拉要對那個傢伙發脾氣呢?……」

  「大概是因為嚇壞了。」巴威爾靜靜地回答。

  「來了,抓了人,帶走了,」母親攤開兩隻手喃喃地說著。

  因為自己的兒子沒有被帶走,所以她的心跳平息下來,但是腦子老停留在剛發生的事實上面,卻又不能理解這事實。

  「那個黃臉兒的傢伙,專會嘲笑、恐嚇……」

  「媽,好了!」巴威爾忽然果敢地說。「來,咱信把東西都收拾起來吧。」

  他稱呼她?「媽」和「你」,平時只有當他站在母親身旁的時候才這樣叫。她走近他的身邊,瞧了瞧他的臉,小聲地問:

  「你在生氣嗎?」

  「是的!」他回答。「這樣太難堪了,不如和他們一起被逮捕的好……」

  她覺得兒子的眼眶裡滿是淚水,她模糊糊地感受到他的那種苦痛,於是,想要安慰他似的歎了口氣說:

  「等一等,你也會被抓了去的!……」

  「那是肯定的!」他應著。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母親愁悶地說:

  「巴沙!你的心真硬!哪怕有時安慰我一下也好!不僅不安慰,我說了可怕的話,你還要說得更可怕一點。」

  他瞅了瞅母親,走近她的身邊,輕輕地說:

  「媽,我不會嘛,你非得得習慣起來不可。」

  她歎了口氣,沉默了片刻,抑制著恐懼的顫抖,說道:

  「他們大概要被拷問吧?會不會打傷身體,敲斷骨頭?我一想起這些,真覺得可怕,巴沙……」

  「他們的靈魂會被撕破的……當靈魂被肮胖的手爪撕破的時候,那比撕破皮肉更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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