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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爾洛夫夫婦(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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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扭轉過頭,不去理會他那尋找和解、期待她露出笑容的目光,但她渾身又充滿了膽戰心驚的感覺,生怕她這一舉止又會惹得他怒火中燒。但她同時也在生他的氣,看到他尋求和解的企求,她又覺著愉快,——要知道這就是生活,思想,激情……他們倆——年輕體壯——彼此恩愛,都為對方感到驕傲。 格裡沙身強體壯、充滿熱情、長得英俊,而瑪特略娜——長得白嫩、豐滿,灰眼睛裡閃著光彩,——「健壯的女人」——院子裡的人都這麼說她。他們彼此相愛,但他們過著孤寂的生活,他們沒有那種讓他們彼此在休閒時的感想和興趣,他們滿足於平平淡淡地過日子這一自然的要求(人是有喜有愁,有思想的呀)。倘若奧爾洛夫夫婦有生活的目的——儘管是一分一分地攢,——那麼,他們的生活無疑會要過得輕鬆得多。 可他們卻沒有這個。 他們總是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他們彼此已經習慣了,對對方的一言一行,一招一勢都爛熟於心。日復一日,時光幾乎沒有把任何哪怕讓他們覺得開心的東西帶進他們的生活。 有時過節時,他們上和他們一樣精神空虛的朋友家做客,有時客人們也來他們家,喝酒、唱歌,常常還——動手打起來。 而後又是一天又一天地過著宛如鎖鏈上個個環節一樣平淡無奇的日子,工作、乏味和毫無原由的彼此生氣使得這些人兒的生活愈發沉重。 有時候格裡沙說: 「這就是生活,真是活見鬼。我為啥總記掛著她?工作完了便是煩悶,煩悶之後又是工作……」他沉默了片刻,抬頭望瞭望天花板,帶著迷惘的笑接著說,「母親遵循天意生下了我,——這是沒法子抗拒的。我學會了手藝……這些都是為了什麼?難道除我之外,鞋匠就少了?哎,行,就當鞋匠吧,可往後呢?這對我來說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坐在洞裡做著鞋……然後就是死。據說現在流行霍亂……那又怎麼樣呢?曾有個叫格裡戈裡·奧爾洛夫的,是個鞋匠——後來死於霍亂。 這又有什麼意思?我有什麼必要要活著,還不就是做鞋,隨後就是歸天,啊?」 瑪特略娜不吱聲,她覺著丈夫的話裡有著一種可怕的東西。有時她請求丈夫別說這些鬼話,因為這些話會觸犯知道怎樣安排人間生活的上帝。而有時候,當她心緒不佳時,她便會懷疑地對丈夫說:「你要是能不貪杯的話——你沒准會活得快活些,這些個想法也就不會鑽進你腦瓜子裡。別人活著——不怨天憂人,而是埋頭掙錢,置辦作坊,後來生活得跟老爺似的。」 「搞了半天你還是贊同你的這些沒肝沒肺的蠢話,鬼婆娘。你開動腦子想想吧,難道我不能喝酒,我就只有這麼一點樂子?別人?你又知道幾個這種走運的人?難道我成家前是現在這個樣兒?我實話實說了吧,折磨我,使我生活苦悶的就是你……嗯,你這個癩哈螅」瑪特略娜受了委屈,可又覺得丈夫說的對。他喝醉時樣子顯得快樂和溫柔,——那些別人只是她想像中的人兒,——結婚前他是個樂觀的人,又有趣又善良……「為什麼會是這樣?莫非我拖累了他?」她思慮著。 她的心被這個痛苦的想法搞得一陣陣發緊,她開始可憐起自己和丈夫來了。她走到他面前,溫柔地,情深意長地注視著他的雙眼,緊緊地貼到他的胸前。 「哎,現在要親嘴了,你這頭母牛……」格裡沙憂鬱地說,像是要把她從自己身邊推開,但是她心裡清楚,他是不會這麼做的,於是她依偎著他更近、更緊。 這時他的眼睛突然明亮起來,他將手中的活兒扔在地上,讓妻子坐在自己的膝頭,無數次地、久久地親她,粗聲喘著氣,悄聲說話,好像擔心被什麼人聽見似的。 「哎,莫特麗婭。咱們的生活,哎呀,真夠糟的。我們像野獸一樣互相廝打……可為什麼呢?我的星宿就是這樣,每個人都在一個星宿下出生,而且星宿——是他的命根子。」 可這種解釋並不能讓他滿意,他把妻子摟在胸前,陷入沉思。 他們在地下室昏暗的光線下和污穢的空氣中久久地坐著。她沉默不語,只是長籲短歎,但有時在這種幸福的時分她回想起她的委屈和遭毒打,她便會含著熱淚怨艾起他來。 當他由於受到妻子的責怪而深感內疚時,他便會更加熱烈地撫慰著她,她卻得寸進尺,嘮叨個沒完。這樣終於又把他給惹急了。 「別訴苦訴個沒完。沒准我打你的時候,我比你還痛苦千倍呢。你懂嗎?要是由著你們這群娘兒們使性子,你們會把人給噎死,別再說了。如果一個人已厭倦了生活,你還能對他說什麼呢?」 有時候他會在她滾滾熱淚和如泣如訴中軟弱下來,他神情沮喪,若有所思地解釋說:「我生就了這副性子,有啥辦法呢?我老是傷害你——這是真的。我知道,只有你才是我的心肝寶貝……嗯,可我並沒能時刻記住這點。你明白嗎,莫特麗婭,有時我都不願看你,你好像讓我特煩。這時我心裡會生出一個可惡的念頭——最好把你和我自己都撕個稀巴爛。而且你在我面前越顯得對,我就越想揍你……」她似懂非懂,但他那懺悔的,溫和的語調給了她寬慰。 「但願我們能改過自新,習以為常。」她說,她沒有意識到,他們早已彼此習慣了,而且還在相互消耗著。 「要是咱們能生個娃——咱們會要好一些,」她歎了歎氣說,「咱們又有解悶的又有操心的事了。」 「那你幹嗎不生呢?生吧……」 「可……瞧你總對我這麼大打出手——我不能生。你沒輕沒重地打我的肚子和腰,打得太疼了……就是不用腳踹也好呀……」「嗯,」格裡戈裡憂鬱而又不好意思地自圓其說,「難道在這節骨眼上還左思右想用什麼東西打什麼地方?再者,我又不是劊子手……我打你可不是為了尋開心,我是因為煩躁才……」「你為什麼會覺著煩呢?」瑪特略娜抑鬱地問。 「就是這麼個命,莫特麗婭。」格裡沙談起哲理來了,「就這麼個命,這麼個脾氣……你瞧,——我不如別人,比方說,抵不上那個霍霍爾人。但霍霍爾人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他單身一人,無妻無室,什麼人都沒有……要是沒了你,我會活不下去的……可他卻無所謂。他吸著煙斗,樂滋滋的——這魔鬼,就連吸口煙他也就滿足了。可我這樣就不行……我天生就靜不下心。我的性格是這樣……像彈簧:在上面一壓——就抖動……好比說,我上街,看見這,瞧見那,玩藝兒多的是,可我卻空空如也。這讓我惱火。霍霍爾人——啥也不要,他這個滿臉鬍子的傢伙,一無所求,而這也使我惱火,可我……甚至都搞不清自己需要什麼……什麼都要。嗯——是礙…我坐在洞裡幹活,卻什麼都沒有。又還和你在一起……你是我的婆娘,可——你有什麼感興趣的呢?女人就是女人,跟所有的女人沒啥兩樣……我對你可知根知底。你明兒個怎樣打噴嚏——這我都一清二楚,因為你在我面前沒准已打過一千次噴嚏了,因此我又能有什麼樣的生活,有什麼樣的興趣呢?索然無味。嗯,我為啥要下酒館,因為那裡讓人快樂。」 「那你為啥要娶老婆?」瑪特略娜問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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