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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那瓦洛夫(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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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你幹嗎把她從那地方弄出來呢?」我問道。 「幹嗎?你可真怪!還不是可憐她唄!一個人陷入池塘……所有的路人都會可憐他。可如果說到成家……以及類似的事兒,那不成!對這我可不同意。我能成什麼家?要是我能這麼做,我早就拿定主意了。理由可多啦!還可以找到有陪嫁的……其他等等。可要是我沒有能力這麼做,我怎麼能做這種事?她哭了……這是自然的……那個,可不好……可又能怎麼辦呢?我無能為力呀!」 他竟搖著腦袋,以肯定他那令人惱火的「我無能為力」的話,他站起來,離開木櫃,雙手抓著亂糟糟的鬍子,隨後低低地耷拉著腦袋,啐了一口,開始在麵包房裡竄來竄去。 「馬克西姆!」他以懇求的、不好意思的口吻開口道,「你到她那兒去,想法子跟她說說,我為啥不能那樣幹……行不?去呀,老弟!」 「可我對她說什麼呀?」 「實話實說!……就說他做不到。這對他來說不合適……要不就說……他有花柳病!」 「可這不是真的。」我笑了起來。 「是呀……不是真的……不過是個好藉口,對不?哎,你呀,真是活見鬼!簡直一團糟!是嗎?可我咋能成親呢?」 他說這話時雙手攤開,躊躇滿志,驚愕不已,讓人清楚——他沒地兒安頓老婆!儘管他把這事說得很可笑,但這事悲劇的那面卻叫我沉思起姑娘的命運。他們在麵包房走來走去,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現在對她沒興趣了,簡直太可怕了!她這樣胡攪蠻纏,像是要把我拽到什麼地方去,如同一個無底洞。哎,你呀,給自己挑了個男人!她雖不太聰明,卻是個狡猾的女孩。」 看得出,他開始顯露出流浪漢的本性,他感覺到他永遠嚮往的自由遭到了破壞。 「不,我不會被逮住的,我是條大魚!」他誇口叫道,「我就這麼幹,哎……可究竟怎麼個幹法呢?」他呆立在麵包房中央,微笑著思慮起來。我留心到他那興奮的面部表情的變化,盡力想琢磨出他的打算。 「馬克西姆!咱們到庫班去?!」 這可出乎我的意料。我曾想對他進行某些文化教育:希望教會他識文斷字,把自己那陣子所曉得的全都教給他。他答應我說,整個夏天就呆在這裡,這樣我的任務也就沒那麼重,可現在突然又…… 「哎,你可真是瞎胡鬧!」我有點難為情地說他。 「可我又有什麼法子?」他叫道。 我開始對他說,卡皮托麗娜向他提出的要求壓根兒就沒 有他想像的那麼嚴重,不妨再等一等,瞧一瞧。 實際上像是沒有等多久。 我們背朝窗戶坐在爐前扯淡。就快到子夜了,距加那瓦洛夫回來後約摸過了一兩小時。突然我們背後響起了打碎玻璃的聲響,一塊很有些重量的石頭「砰」然落地。我們驚跳起來,直奔窗口。 「沒打中!」有人對著窗口尖聲嚷著,「沒打中。可惜……」 「咱一塊兒走吧!」一個粗野的男低音叫著,「咱一塊兒走,我以後來找他算帳!」 「放開!別扯著我,讓我出出氣。再見,薩什卡!再見……」隨後是一陣粗野的謾駡。 走近窗子,我才發現卡皮托麗娜。她耷拉著腦袋,雙手扶著牆板,使勁向麵包房裡面張望,她那散亂的頭髮披在肩上和胸口。白色的頭巾偏向一邊,緊胸衣被弄破了。卡皮托麗娜酒醉醺醺,東搖西擺地打著呃,破口大駡著,發狂似地尖聲叫著,渾身哆嗦,披頭散髮,酒醉了的紅臉蛋上滿是淚珠…… 一個高個子男人屈身向著她,他一手搭在她肩頭,另一隻手撐在房子的牆上,一個勁兒地吼著: 「咱們走——走吧!……」 「薩什卡!你可把我給毀了……你記住!你這天打五雷轟的,紅毛鬼!我可再也不要看見你。我曾指望你……可你這壞種倒來笑話我……好極了!咱以後再算帳!倒還躲了起來!真是臭不要臉,讓人噁心的傢伙……薩沙……親愛的。」 「我可沒躲什麼……」加那瓦洛夫走到窗前,爬上櫃子,悶聲悶氣地、低重地說,「我不會躲起來的……可你犯不著……我想你會好起來的,會好的——我是這麼想的,可你倒講些毫無道理的話……」 「薩什卡!你能殺了我嗎?」 「你為什麼要喝成這樣?莫非你知道……明兒個會發生什麼?……」 「薩什卡!薩什卡!淹死我吧!」 「夠啦!咱們走——走吧!」 「流——氓!你幹嗎要假裝成好人?」 「是什麼聲音,啊?是什麼人?」 守夜人的哨聲打斷了這場對話,蓋過了它,爾後又靜了下來。 「我咋會相信你,鬼東西……」她在窗外放聲大哭。 後來她的雙腳突然一抖,迅即向外一閃便消失在黑暗中。傳來了低沉的講話聲和喧鬧聲…… 「我不想去警察局!薩——薩沙!」姑娘悲切地大喊道。 馬路上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哨聲,低沉的號叫聲,哀哭聲…… 「薩——薩沙!親——愛的!」 似乎有誰慘遭毒打。一切漸漸離我們遠去,聲音變得更加低沉、寧靜,像惡夢般消失。 我和加那瓦洛夫被這出迅速演出的話劇鎮住了,我們望著黑暗中的街道,無法從哭泣、號叫、謾駡、專橫跋扈的呵叱、痛苦的呻吟中醒過神來。我記起其中個別的聲音,難於相信,所有這一切不是一場夢。非常快速地就結束了這場短小卻沉重的話劇。 「完了!……」加那瓦洛夫又聽了一會兒那無聲卻嚴峻地透過窗子瞅著他的靜謐的黑夜,不知為什麼溫和而簡潔地說。 「瞧她把我搞的!……」過了幾分鐘他用驚奇的口氣繼續說道,仍舊保持著原有的姿勢,雙膝跪在木櫃上,雙手支在有點傾斜的窗臺上,「她落到了警察局……酩酊大醉……跟一個鬼傢伙一塊。她這麼快就完事了!」 他重重地歎了口氣,從櫃上爬下來,坐在麵粉上,雙手抱著頭,搖動著身子低聲問我道: 「請告訴我,馬克西姆,眼前發生的事怎麼會這樣?……在這件事上我有啥錯?」 我說了我的看法。首先要明白你想要做的事兒,事情開始之時就該預想到可能有的結果。他對所有這一切都一無所知,也不清楚,因而步步皆錯。我對此很惱火——卡皮托麗娜的呻吟聲和叫喊聲,醉漢的「咱——咱走吧」——所有這些仍縈繞耳際,因此我不會原諒我的同行。 他低著頭聽我說著,剛等我說完,他便抬起頭來,在他臉上我看到了恐懼和詫異的神色。 「是這麼回事!」他感慨地道,「說得真准!哎,可是……現在該怎麼辦呢?啊?我拿她怎麼辦呢?」 在他的語調裡滲透著懇切地認識到自己有負于這個姑娘的純真的感情,飽含著無助的、猶疑不決的情緒,因而我馬上開始同情起我的同行來,我想,沒准我說他有點過於尖刻了。 「我幹嘛要把她從那地方弄出來!」加那瓦洛夫後悔起來,「嗨!瞧她現在對我……我到那兒去,到警察局,想法子……還非要見她……還有其他的。我要對她說……點什麼。該不該去呢?」 我發現他去同她見面不會有什麼好。他能對她講什麼呢?何況她還爛醉如泥,說不定已在睡覺。 可是他主意已定。 「我得去,等著吧。不管怎麼說,我總是希望她好……可她那兒都是些什麼人呢?我得去。你呆在這兒……我——快去快回!」 接著,他戴上便帽,就連平常愛穿的爛靴子也不穿,急急忙忙走出麵包房。 我幹完活便躺下睡覺,第二天一清早,我醒來後,習慣性地瞅了一眼加那瓦洛夫睡覺的地方,不見他的身影。 快到晚上他才回來——滿臉愁雲,蓬頭垢面,額頭上佈滿深深的皺紋,藍眼睛裡蒙上某種雲霧。他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就徑直走到木櫃,瞅了一眼我幹的活兒,不吭不哈地躺在地上。 「怎麼啦,見到她了?」我問道。 「就是為見她才去的嘛。」 「那怎麼樣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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