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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規訓 第三章 全景敞視主義(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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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就產生了全景敞視建築的主要後果:在被囚禁者身上造成一種有意識的和持續的可見狀態,從而確保權力自動地發揮作用。這樣安排為的是,監視具有持續的效果,即使監視在實際上是斷斷續續的;這種權力的完善應趨向於使其實際運用不再必要;這種建築應該成為一個創造和維繫一種獨立於權力行使者的權力關係的機制。總之,被囚禁者應該被一種權力局勢(powersituation)所制約,而他們本身就是這種權力局勢的載體。對於實現這一點來說,被囚禁者應該受到的監督者的不斷觀察既太多了,又太少了。太少了,是因為重要的是使他知道自己正在受到觀察;太多了,是因為他實際上不需要被這樣觀察。有鑑於此,邊沁提出了一個原則:權力應該是可見的但又是無法確知的。所謂「可見的」,即被囚禁者應不斷地目睹著窺視他的中心照望塔的高大輪廓。 所謂「無法確知的」,即被囚禁者應該在任何時候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被窺視。為了造成監督者的在與不在都不可確知,使被囚禁者在囚室中甚至不能看到監督者的任何影子,按邊沁的設想,不僅中心瞻望廳的窗戶應裝上軟百葉窗,而且大廳內部應用隔板垂直交叉分割,在各區域穿行不是通過門,而是通過曲折的通道。這是因為任何一點音響,一束光線甚至半開的門的光影都會暴露監督者的存在。全景敞視建築是一種分解觀看/被觀看二元統一體的機制。在環形邊緣,人徹底被觀看,但不能觀看;在中心瞻望塔,人能觀看一切,但不會被觀看到。 這是一種重要的機制,因為它使權力自動化和非個性化,權力不再體現在某個人身上,而是體現在對於肉體、表面、光線、目光的某種統一分配上,體現在一種安排上。這種安排的內在機制能夠產生制約每個人的關係。君主藉以展示其過剩權力的典禮、禮節和標誌都變得毫無用處。這裡有一種確保不對稱、不平衡和差異的機制。因此,由誰來行使權力就無所謂了。隨便挑選出的任何人幾乎都能操作這個機器,而且總管不在的時候,他的親屬、朋友、客人甚至僕人都能頂替 (Bentham,45)。 同樣,他懷有什麼樣的動機也是無所謂的,可以是出於輕浮者的好奇心,也可以是出於孩子的惡作劇,或是出於哲學家想參觀這個人性展覽館的求知欲,或是出於以窺探和懲罰為樂趣的人的邪惡心理。匿名的和臨時的觀察者越多,被囚禁者越會被驚擾,也越渴望知道自己是否被觀察。全景敞視建築是一個神奇的機器,無論人們出於何種目的來使用它,都會產生同樣的權力效應。 一種虛構的關係自動地產生出一種真實的征服。因此,無須使用暴力來強制犯人改邪歸正,強制瘋人安靜下來,強制工人埋頭幹活,強制學生專心學問,強制病人遵守制度。邊沁也感到驚訝的是,全景敞視機構會如此輕便:不再有鐵柵,不再有鐵鐐,不再有大鎖;只需要實行鮮明的隔離和妥善地安排門窗開口。舊式厚重的「治安所」及其城堡式建築,將會被具有簡單、經濟的幾何造型的「明辨所」(houseofcertaity)所取代。 權力的效能,它的強制力,在某種意義上,轉向另一個方面,即它的應用外表上。隸屬於這個可見領域並且意識到這一點的人承擔起實施權力壓制的責任。他使這種壓制自動地施加於自己身上。他在權力關係中同時扮演兩個角色,從而把這種權力關係銘刻在自己身上。他成為征服自己的本原。因此,外在權力可以拋棄其物理重力,而趨向於非肉體性。而且,它越接近這一界限,它的效應就越穩定、越深入和越持久。這是一個避免任何物理衝撞的永久性勝利,而且勝利的結局總是預先已決定了的。 邊沁沒有說明他的設計方案是否受到勒沃(IoeVaux)」設計的凡爾賽動物園的啟發。這最早的動物園與一般的動物園不同。它的各個展覽點不是散佈在一個公園裡(I-oisel,104一107)。其中心是一個八角亭,第一層只有一個房間,是國王的沙龍。八角亭的一面是入口,其它各面開著大窗戶,正對著七個關各種動物的鐵籠。到邊沁的時代,這種動物園已經消失了。但是,我們在全景敞視建築方案中看到了類似的興趣,即對個別觀察、分門別類,以及空間分解組合的興趣。全景敞視建築就是一個皇家動物園。人取代了動物,特定的分組取代了逐一分配,詭秘的權力機制取代了國王。 除了這點區別之外,全景敞視建築也完成著一個博物學家的工作。它使人們有可能確定各種差異:對於病人,可以觀察每個人的病症,又不使病床擠在一起,不會讓污濁空氣散播,不會有檢查臺上的傳染後果;對於學生,可以觀察其表現(不會有任何做假和抄襲),評定其能力和特點,進行嚴格的分類,而且可以根據正常發展情況,將「懶惰和固執者」與「低能弱智者」區分開;對於工人,可以記錄每個人的能力,比較完成每項任務所用的時間,以及計算口工的工資(Bentham,60一64)。 除了監視功能,全景敞視建築還是一個實驗室。它可以被當作一個進行試驗、改造行為、規訓人的機構;可以用來試驗藥品,監視其效果;可以根據犯人罪行和特點,試驗不同的懲罰方法,尋找最有效的方法;可以同時教不同的工人學會不同的技術,以確定最佳技術;可以進行教學試驗,尤其是可以利用孤兒重新採用有重大爭議的隔絕教育。人們將能看到,當他們長到16至18歲,被放到其他少男少女中時,會發生什麼情況。人們將能驗證,是否像愛爾維修所想的那樣,每個人都有同樣的學習能力。人們將能跟蹤「任何可被觀察的觀念的系譜」。 人們將能用不同的思想體系來教育兒童,使某些兒童相信,二加二不等於四或月亮是一塊奶酪,當他們長到20歲至25歲時,再把這些青年放到一起。那時,人們將會進行比花費昂貴的佈道或講課有更大價值的討論。人們將至少有一次機會在形而上學領域裡有所發現。全景敞視建築是一個對人進行實驗並十分確定地分析對人可能進行的改造的優越場所。全景敞視建築甚至是一個能夠監督自身機制的結構。在中心脾望塔,總管可以暗中監視所有的下屬雇員:護土、醫生、工頭、教師、獄卒。他能不斷地評定他們,改變他們的行為,要求他們使用他認為最好的方法。甚至,總管本人也能被觀察。一名巡視員出其不意地來到全景敞視建築的中心,一眼就能判斷整個機構是如何運作的,任何情況都瞞不過他。而且,總管被關在這個建築機制的中心,他自己的命運不也就與該機制拴在一起了嗎?一個使傳染病得以散播的無能醫生將是傳染病的第一個犧牲者,一個無能的監獄長或工廠經理也將是暴動的第一個犧牲者。全景敞視建築的主人說:「由於我設計了各種聯繫紐帶,我自己的命運也被我掛在那些紐帶上」(Bentham,177)。全景敞視建築像某種權力實驗室一樣運作。由於它的觀察機制,它獲得了深入人們行為的效能。隨著權力取得的進展,知識也取得進展。在權力得以施展的事物表面,知識發現了新的認識對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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