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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規訓 第一章 馴順的肉體(1)


  讓我們想像一下17世紀初依然可見的那種理想的士兵形象。首先,這個士兵從遠處就可以一眼辨認出來。他具有某些符號:他的體魄和膽量的自然符號,他威武的標誌。他的肉體是他的力量和勇猛的紋章。儘管他必須一點一點地學習軍人職業——通常是在實際戰爭中學習,但是昂首挺胸的姿態和列隊行進式的步伐基本上屬￿高傲的人體語言。「辨認那些最適合這種職業的人的符號是,動作機敏靈巧,昂首挺胸、肩寬臂長、腹部緊縮、大腿粗、小腿細、雙腳乾瘦。因為這種人肯定既靈活又強壯。」當他成為長矛兵後,他「必須盡可能優雅而莊重地正步行進,因為長矛是一種光榮的武器,應該莊重而無畏地持握它」(Montgommery,6、7)

  到18世紀後期,士兵變成了可以創造出來的事物。用一難不成形的泥、一個不合格的人體,就可以造出這種所需要的機器。體態可以逐漸矯正。一種精心計算的強制力慢慢通過人體的各個部位,控制著人體,使之變得柔韌敏捷。這種強制不知不覺地變成習慣性動作。總之,人們一改造了農民」,使之具有「軍人氣派」(1764年3月法令)。新兵逐漸習慣于「昂首挺胸,收腹垂臂,筆直地站立。為了養成習慣,他們要用這種姿勢貼牆站立,腳跟、大腿、腰部和肩部都要觸牆,手背也要觸牆,當他們伸手時,手不能離開身體甩出來。……此外,他們還要學會絕不低眼看地,而要平視他們走路時遇到的人……在沒有聽到號令以前,(他們)要保持不動,無論頭部還是手、腳都不能動。……最後,還要學會繃緊膝蓋,腳尖向前,列隊行進」(1764年3月20日法令)

  古典時代的人發現人體是權力的對象和目標。我們不難發現當時對人體密切關注的跡象。這種人體是被操縱、被塑造、被規訓的。它服從,配合,變得靈巧、強壯。「人是機器」這部大書是在兩個領域同時撰寫的。一個是解剖學一形而上學領域。笛卡爾(Descartes)」寫了有關的最初篇章,醫師和哲學家續寫了以後的篇章。另一個是技術一政治領域。它是由一整套規定和與軍隊、學校和醫院相關的、控制或矯正人體運作的、經驗的和計算的方法構成的。這兩個領域迥然有異,因為這一方面涉及的是服從與使用的問題,另一方面涉及的是功能與解釋的問題。但是,這二者也有重合之處。拉美特利(I-aMettrie)的《人是礬器》既是對靈魂的唯物主義還原,又是一般的認 知理論。其中心觀念是「馴順性」。該書將可解剖的肉體與可操縱的肉體結合起來。肉體是馴順的,可以被駕馭、使用、改造和改善。但是,這種著名的自動機器不僅僅是對一種有機體的比喻,他們也是政治玩偶,是權力所能擺佈的微縮模型。腓特烈二世(Frederik11)這位精明強悍的國王對他們極感興趣,熱衷於小機械、訓練有素的軍團和長期的操練。

  那麼,這些關於令18世紀的人感興趣的馴順性的設計有什麼新穎之處呢?當然,人體成為如此專橫干預的對象,並非史無前例。在任何一個社會裡,人體都受到極其嚴厲的權力的控制。那些權力強加給它各種壓力、限制或義務。但是,在這些技術中有若干新的因素。首先是控制的範圍。它們不是把人體當作似乎不可分割的整體來對待,而是「零敲碎打」地分別處理,對它施加微妙的強制,從機制上——運動、姿勢、態度、速度——來掌握它。這是一種支配活動人體的微分權力。其次是控制的對象。這種對象不是或不再是行為的能指因素或人體語言,而是機制、運動效能、運動的內在組織。被強制的不是符號,而是各種力量。唯一真正重要的儀式是操練。最後是控制的模式。這種模式意味著一種不間斷的、持續的強制。它監督著活動過程而不是其結果,它是根據盡可能嚴密地劃分時間、空間和活動的編碼來進行的。這些方法使得人們有可能對人體的運作加以精心的控制,不斷地征服人體的各種力量,並強加給這些力量以一種馴順一功利關係。這些方法可以稱作為「紀律」。

  許多規訓方法早已存在於世,如在修道院、軍隊、工場等。但是,在17和18世紀,紀律變成了一般的支配方式。它們與奴隸制不同,因為它們不是基於對人身的佔有關係上。紀律的高雅性在於,它無需這種昂貴而粗暴的關係就能獲得很大的實際效果。它們也不同於「服役」。後者是以主人的個人意志「為所欲為」這種形式確立的,是一種全面持久、不可分解的、無限制的支配關係。它們也不同於附庸關係。後者是一種高度符號化的但又保持一定距離的依附關係,更多地涉及勞動產品和效忠儀式標誌,而較少地涉及人體的運作。

  此外,它們也不同於禁欲主義以及修行式「戒律」。後者的目的在於棄絕功利,而不是增加功利。雖然後者也包括對他人的服從,但是其主要宗旨是增強每個人對自身肉體的控制。紀律的歷史環境是,當時產生了一種支配人體的技術,其目標不是增加人體的技能,也不是強化對人體的征服,而是要建立一種關係,要通過這種機制本身來使人體在變得更有用時也變得更順從,或者因更順從而變得更有用。當時正在形成一種強制人體的政策,一種對人體的各種因素、姿勢和行為的精心操縱。

  人體正在進入一種探究它、打碎它和重新編排它的權力機制。一種「政治解剖學」,也是一種「權力力學」正在誕生。它規定了人們如何控制其他人的肉體,通過所選擇的技術,按照預定的速度和效果,使後者不僅在「做什麼」方面,而且在「怎麼做」方面都符合前者的願望。這樣,紀律就製造出馴服的、訓練有素的肉體,「馴順的」肉體。紀律既增強了人體的力量(從功利的經濟角度看),又減弱了這些力量(從服從的政治角度看)。總之,它使體能脫離了肉體。一方面,它把體能變成了一種「才能」、「能力」,並竭力增強它。另一方面,它顛倒了體能的產生過程,把後者變成一種嚴格的征服關係。如果說經濟剝削使勞動力與勞動產品分離,那麼我們也可以說,規訓的強制在肉體中建立了能力增強與支配加劇之間的聚斂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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