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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規訓 第一章 馴順的肉體(2)


  這種新的政治解剖學的「發明」不應被視為一種驀然的發現。相反,它是由許多往往不那麼明顯重要的進程匯合而成的。這些過程起源各異,領域分散,相互重疊、重複或模擬,相互支持。它們因各自的領域不同而相互區別。它們逐漸彙聚在一起並產生了一種一般方法的藍圖。最初,它們是在中等教育中起作用,後來又進入小學。它們逐步控制了醫院領域。經過幾十年的時間,它們改造了軍隊組織。它們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的傳播有時很快(如在軍隊和技術學校或中學之間),有時則很慢、很謹慎(如大工廠的隱秘的軍事化)。幾乎在所有的情況下,人們採納它們都是為了適應特殊的需要,如工業革新,某種傳染病的再度流行,來福槍的發明或普魯土的軍事勝利。但這並不妨礙它們完全被銘刻在一般的和基本的社會轉變中。現在我們就試著來描述這種銘刻方式。

  在此,我不可能撰寫具有各自特色的各種規訓機構的歷史。我只想基於一系列例證來勾畫某些最易於傳播的基本技術。這些技術都是很精細的,往往是些細枝末節,但是它們都很重要,因為它們規定了某種對人體進行具體的政治干預的模式,一種新的權力「微觀物理學」。

  而且,因為自五7世紀起它們就不斷地向更廣的領域擴展,似乎要涵蓋整個社會。那些具有很大擴散力的狡猾伎倆,那些表面上光明正大而實際上居心叵測的微妙安排,那些羞于承認屈從於經濟要求的機制或使用卑劣的強制方式的機制——正是它們在現代歷史的開端造成了懲罰體系的替植。要想描述它們,就必須注意各種細節。我們不應該在各種形象後面尋找意義,而應該尋找告誡。我們應該不僅從某種功能的困境,而且從某種策略的連貫性來考慮它們。它們作為狡猾的伎倆,與其說是出於那種永遠站得住腳的、使小事也具有意義的重大理由,不如說是出於對一切都加以注意的「險惡用心」。紀律是一種有關細節的政治解剖學。

  我們有必要回憶一下德·薩克森元帥(MarshaldeSaxe)所說的話:「雖然那些關注細節的人被視為凡夫俗子,但在我看來,這種成分是必、不可少的,因為這是基礎。不懂得它的原理,就不可能建起一座大廈或建立一種方法。僅僅喜愛建築學是不夠的。人們還應該懂得石工技術」。關於這種「石工技術」,道德義務和政治控制方面細節的功利主義合理化,有一部值得一寫的歷史。它不是濫路於古典時代。應該說,古典時代促進了它,改變了它的範圍,給了它精確的手段,或許還在微分計算中或在對自然物的具體入微的特徵的描述中找到了某些共鳴。總之,「細節」早就是神學和禁欲主義的一個範疇。任何細節都是重要的,因為在上帝眼中,再大的東西也大不過一個細節,再小的東西也要受到他的某種意願的支配。在這種尊崇細節的重要傳統中,基督教教育、學校教育和軍事訓練的一切細節,各種「訓練」方式,都很容易各得其所。

  對於已被規訓的人,正如對於真正的信徒,任何細節都不是無足輕重的,但是這與其說是由於它本身所隱含的意義,不如說是由於它提供了權力所要獲取的支點。具有代表性的例子是,拉薩勒在《論教會學校教友的義務》中所吟唱的「小書」及其永恆價值的偉大讚美詩。在此,日常生活的神秘性與一絲不苟的紀律結合起來。「忽視小事是何等地危險!對於像我這樣不會有驚人壯舉的人來說,應該以這樣的想法自慰:認真對待小事將能使我們不知不覺地提高到最顯赫的聖潔層次,因為小事能導致更大的…叫、事;將來就可以說:啊!我的上帝,我們這種軟弱而短命的生物能為您的榮耀做什麼呢?小事。如果大事出現的話,我們能做得來嗎?我們能超出我們的能力去思考官們嗎?事情雖小,但如果上帝承認它們,並願意把它們當作大事呢?事情雖小,但人們是否感到它的小呢?人們不是根據經驗來做出判斷嗎?事情雖小,但是如果人們這樣看待它們,拒絕它們,難道不就肯定有罪了嗎?事情雖小,但是正是小事最終造就了偉大的聖徒!的確,這些是小事。但是,有偉大的動機、偉大的情感、偉大的熱忱,因此也有偉大的功績、偉大的財富和偉大的酬報」。

  在學校、兵營、醫院和工廠的環境中,這種細緻的規則、挑剔的檢查、對生活和人身的吹毛求疵的監督,很快將會產生一種世俗化的內容,一種關於這種神秘的無窮小和無窮大計算的經濟的或技術的合理性。18世紀關於細節的歷史是由拉薩勒支配的,前後涉及到萊布尼茲(I。eibniz)」和布豐(Buffon)」,中間有腓特烈二世。它涵蓋了教育、醫學、軍事策略和經濟學。到該世紀末,這種歷史產生了夢想成為另一個牛頓的人,但不是探究巨大的天體和星體的牛頓,而是關注「細小物體」、細小運動、細小作用的牛頓。這個人對蒙日(Monge)的一句名言——「只有一個可供發現的世界」——做出的回答是:「怎麼這樣講呢?那麼,細節的世界呢?人們從未想到過這另一個世界是什麼樣的嗎?我幾乎從15歲起就相信有這另一個世界。以後我非常關注它。這種記憶刻在我的心中,從未淡忘。……我敢說,我所發現的這另一個世界是最重要的。當我想到這一點時,我的心都在發顫。」(在聖提萊爾〔SaintHilaire〕的《自然哲學的綜合觀和歷史觀》的導言中這些話被說成是波拿巴」說的)。這個世界不是拿破崙發現的。但是,我們知道,他打算組織這個世界。他想在自己周圍設置一個能夠使他洞察國內一切細小事情的權力機制。他想借助於嚴格的紀律「完全掌握住這個龐大的機器,使任何細節都不能逃脫他的注意」(Treil-hard,14)

  為了控制和使用人,經過古典時代,對細節的仔細觀察和對小事的政治敏感同時出現了,與之伴隨的是一整套技術,一整套方法、知識、描述、方案和數據。而且,毫無疑問,正是從這些細枝末節中產生了現代人道主義意義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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