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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瘋癲諸相(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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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在病情圖表上,人們很難發現這兩種疾病因一種邏輯關係而被列為一組,甚至很難發現它們被列為相反的一對。索瓦熱將疑病症列入幻覺——「僅僅關注自身健康的幻覺」,將歇斯底里列入痙孿。林親(I-innaeus)『田地採用同樣的劃分。看來,這倆人都是威利斯的忠實信徒。威利斯是在《痙攣病》一書中研究歇斯底里,而在論述頭部疾病的《禽獸之魂》中研究疑病症,給它起名為「絞痛感」。 這裡無疑是在談兩種調然不同的疾病。在歇斯底里中,亢奮的精神受到相應的壓力,從而造成一種印象;它們正在爆炸,正在引起超常的不規律運動。這種運動在精神方面表現為歇斯底里驚厥。反之,在「絞痛感」中,由於有一種東西有害幹和不適於精神,因此精神激動不安,然後引起敏感的神經的騷動、失調和皺授。因此,威利斯告誡我們不必因症狀上的某些相似而大驚小怪;誠然,我們看到痙孿會產生疼痛,似乎是歇斯底里的劇烈活動會引起疑病症的痛苦。但是這些相似是虛假的。「實質並不相同,而是小有區別。」 然而,在這些病情學家所做的固定分類的現象背後,有一種緩慢的努力正愈益頻向於把歇斯底里和疑病症視為同一種疾病的兩種形式。布萊克默(Richard Blackmore)於1725年發表《論疑病症和歇斯底里》。文中,這兩種病被定義為同一種病的兩種形式——「精神的病態」和「精神的外溢和消耗」。懷特(Whytt)認為,在18世紀中期,鑒別工作已經完成,從此症狀系統統一了,包括「對冷熱和身體某些部位疼痛的特殊感覺;暈厥和歇斯底里驚厥;強直性昏厥和痙攣;胃氣和腸氣;貪食;嘔吐;小便清白但又急又多;消瘦和精神萎靡;神經性咳嗽;小零脈搏不齊;間發性頭疼;間發性暈眩;視力衰退;壓抑、絕望、憂鬱以至瘋癲;夢魔。」 另外,在古典時期,歇斯底里和疑病症逐漸被納入精神疾病領域。米德(Richard Mead)在論述疑病症時還在說:「這是一種全身性疾病。」而且,我們必須恢復威利斯關於歇斯底里論述的真正價值:「在婦女疾病中,歇斯底里的名聲很壞,就像是人已半入地獄一般(semi -damnati),它必須承擔無數其他疾病的過失。如果一個婦女患上一種莫名其妙的病,我們既查不出原因,又不能確定治療方法,我們馬上就會歸罪於子宮,而其實子宮往往受到冤枉。當我們碰到一種少見的症狀時,我們就宣佈,其中必有歇斯底里的蹤影。這往往是掩飾我們對醫療對象無知的遁詞。」凡是研究歇斯底里的材料都會引用這段文字。 對於所有循規蹈矩的注釋者來說,這段話絕不意味著威利斯認為歇斯底里症狀沒有器官基礎。他僅僅明確地說,歇斯底里概念成了各種不切實際的想法的容器。這些想法不是病人的,也不是自以為有病的人的,而是本來無知卻裝作高明的醫生的。實際上,如果說威利斯把歇斯底里視為一種精神錯亂,那並不是因為他把歇斯底里列入了頭部疾病,而是因為他認為歇斯底里的根源在於動物元氣的性質、起因和初始過程發生了一種變化。 然而,到18世紀末,疑病症和歇斯底里已幾乎毫無爭議地成為精神病。一七五五年,阿爾貝蒂(Alberti)在哈雷城(Halle)發表論文《論疑病症病人的臆想症》(De morbis imagi -nariis hyPoch。driacorum)。接著,利厄托在確定疑病症的痙孿特徵時,承認「精神上受到的影響不亞於、甚至重於肉體上的疾病;因此,疑病症一詞幾乎成了一個會得罪人的名稱,想討好的醫生儘量避而不用。」至於歇斯底里,勞蘭(JosePhRan!in)認為它沒有任何器官上的原因,至少他在根本定義中從一開始就把它確定為一種臆想變態:「患這種病的婦女虛構、誇大和重複各種胡思亂想,這種病有時具有流行性和傳染性。」 因此,在古典時期,歇斯底里和疑病症有兩個基本發展路線。一個是將二者統一為一個普通概念,即「神經病」,另一個是改變其含義和由其名稱所充分顯示的傳統的病理基礎,而傾向於將它們逐漸納入精神疾病領域,與躁狂症和憂鬱症相提並論。但是,後一種整合不是像在躁狂症和憂鬱症中那樣在圖像價值中所感覺到的和所想像的原始性質的層面上實現的。我們這裡面對的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整合。 誠然,古典時期的醫生也試圖發現歇斯底里和疑病症所特有的性質。但是,他們從未能感知到類似躁狂症和憂鬱症中標示出特點的性質上的相關性或緊密聯繫。人們所發現的各種性質是相互矛盾、相互否定的,因而無法解決這兩種病的根本性質是什麼這一問題。 歇斯底里常常被認為是遍及全身的內熱的效果,一種興奮狀態,一種不斷地表現為驚厥痙孿的迸發狀態。例如,求仍的少女和年輕喪偶的寡婦,她們的歇斯底里常常與熾烈的情欲有關。而熾烈的情欲難道不是與這種內熱有關嗎?就本性而言,歇斯底里是狂熱的;其症狀更容易使人想起一種意象,而不是使人想到一種疾病。費朗17世紀初精細地描繪了這種意象。他在《相思病或愛欲憂鬱症》中宣稱,女人比男人更容易陷入愛情而不能自拔,而且她們很善於掩飾這一點。「此時她們的表情很像端放在圓筒上的蒸餾器,人們無法從外面看到火焰。但是如果人捆著蒸餾器的正下方,用手探摸一個女人的心,就會發現在這兩個地方都有一個熾烈的火爐。」 無論從象徵意義還是從感情色彩或從比喻的手法來看,這是一個絕妙的意象。在費朗之後,過了很久,人們用濕熱來描述歇斯底里和疑病症的隱秘的蒸餾過程。但是這個意象從屬一個更抽象的主題。在謝諾那裡,這種雌性蒸餾器的火焰早已變成無色的了:「我認為,歇斯底里並不是一種單一的病,在這個名稱下包含著因一種有害霧氣引起的幾種疾病,這種霧氣以不同的方式產生,受到污染,並經歷了異常的沸騰狀態。」而在其他人看來,從疑病區發出的這種高熱完全是乾燥的:疑病性憂鬱是一種「幹熱」病,是由「類似性質的體液」引起的。 但是也有些人在歇斯底里和疑病症中都沒有發現高熱現象,相反,這些病的性質是衰弱、遲鈍和陰濕的,如同那些惰性體液的性質:「我認為,這些病(疑病症和歇斯底里)若能持續一段時間的話,那就是出自大腦和神經纖維。由於它們怠情而衰弱、失去活力和彈性,神經液也變得虛弱無力,引起這些病。」也許對歇斯底里的性質的不穩定性做出最明確論證的是切恩的著作《英吉利病》。在切恩看來,這種病只能以抽象方式來維繫自己的統一性。其症狀散佈在不同的性質領域,起因於各領域的各自不同的機制。各種痙孿的症狀都源出於由「有害的苦澀的有強烈刺激的氣體」所象徵的一種發燒病理。反之,各種心理或器官虛弱的症狀——「壓抑、暈厥、大腦遲鈍、昏沉、憂鬱和悲傷」——顯示了變得潮濕或虛弱的神經纖維的狀況,神經纖維無疑是受到了陰冷勤稠體液的影響,這種體液堵塞了漿液腺和血管。麻痹則意味著神經纖維的僵滯,即通常所說的因固體惰性的凍結而造成的「顫動中斷」。 確定躁狂症和憂鬱症的性質特徵是很容易的,而對於歇斯底里和疑病症則很難做到。 運動醫學在論述它們時是很不明確的,其分析也動搖不定。顯然,至少對於任何不否定自己的印象的感覺來說,躁狂症與一種過度的運動有關,而憂鬱症則與運動的減弱有關。但是,關於歇斯底里和疑病症,則很難做出選擇。施塔爾選擇了血液會愈益沉重的說法,認為血液會愈益增多變濃,以致無法正常地流過門靜脈;血液有一種在門靜脈滯留和彙集的趨勢,由於「血液力圖在較高或較低部位打開一個出口」而造成了危機。 相反地,布爾哈夫和範·斯維騰則認為,歇斯底里運動起因於各種液體的一種過分的流動性。這些液體變得十分不穩定,很容易被攪動起來。範·斯維騰解釋道:「由於結構層弱,血液很容易被分解;它勉強凝結在一起,因此血清的濃度和質量都很差;淋巴液類似於血清的狀況,血清所提供的液體也是一樣。……在這種情況下,所謂無實體性的歇斯底里和疑病症就可能從神經纖維的這種特殊狀態的部署中產生。」我們應該把「面色蒼白的少女、用腦過度的人」很容易有的不適、控孿和疼痛歸因於這種敏感性和流動性。歇斯底里既是活動的又是靜止的,既有流動性又有動滯性,既起因于不穩定的振動又受到惰性體液的阻滯。誰也沒有發現其運動的真實性質。 我們在化學類比領域看到同樣的情況。在朗格看來,歇斯底里是發酵的結果,是由於「被送到身體不同部位的鹽分」與「那裡原有的體液」混合發酵的產物。另一些人則認為歇斯底里是鹼性的。而埃特級勒(MichaelEttmtiler)則認為,這種病屬酸性反應,「直接原因是青的固有酸性;乳糜是酸性的,因此血液的性質受到腐蝕,不再能貽養元氣;淋巴液是酸性的,膽汁也萎靡不振;神經系統備受刺激,而消化發酵成分因變質而不易揮發和酸性過強。」 韋立德(Viridet)著手重構了關於「我們所體驗到的霧氣」的一種酸和堿的辯證關係,認為這二者在大腦和神經中的運動和劇烈衝突引起了歇斯底里和疑病症的症狀。有些特別易揮發的動物元氣是鹼性鹽,當它們十分稀薄時,流動極快,變成霧氣。但是也有酸鹽揮發成的霧氣;乙醚使酸霧足以抵達大腦和神經,在那裡「與堿遭遇,引起各種疾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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