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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瘋人(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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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瘋癲並不是要把它解釋成不由自主的、不可避免的突發疾病,而是承認這個人類真相的最低界限。這個界限不是偶然的,而是根本性的。正如死亡是人類生命在時間領域的界限,瘋癲是人類生命在獸性領域的界限。正如基督的死使死亡變得聖潔,最充分體現獸性的瘋癲也同樣因此而變得聖潔。 1654年3月29日,聖文森通知一個教及巴羅(JeanBarreao),他的兄弟因精神錯亂被收容進至拉紮爾:「我們應該榮耀我們的主。那些想捆綁他的人說他是瘋子』。這是主的榮耀,他想以此來使他給那些人安排的同樣狀況變得聖潔。」而瘋癲是上帝在其肉身中所承受的最低人性,他借此表明在人身上沒有任何非人性是不能得到救贖的;這個墮落的極點固基督的存在而受到讚美。這就是瘋癲在17世紀依然傳授的教訓 。 我們看到了當其他形式的非理性被精心掩蓋起來時,瘋腐的醜聞卻能受到讚揚的原因。非理性的醜聞只能產生具有傳染性的離經叛道的榜樣,而瘋癲的醜聞則向人們展示,人類的墮落如何使他們接近獸性,上帝拯救人類的仁慈能遠及何處。對於文藝復興時期的基督教來說,非理性及其恥辱的全部教益都體現在上帝化身的瘋癲中。對於古典主義來說,這種化身不再是瘋癲,而瘋癲是人的野獸化身,是人類墮落的極點,是人的罪惡的最明顯記號,是上帝仁慈的最遠對象,是重新獲得普遍寬恕和清白的象徵。 因此,瘋癲的全部教益及其力量必須在這個模糊不清的領域,這個人性的低級範圍中尋找。在這個領域中人聽命于自然,既是徹底的墮落又是絕對的無辜。聖文森及其道使會、慈善兄弟會以及所有留意瘋癲並將其向世界展示的教團,不正是突出體現了古典時期教會對瘋人的關注嗎?不正表明教會在瘋癲中發現了一種難以理解卻十分重要的啟示——人的獸性是無辜的罪孽?這種啟示需要在瘋癲的公開展示中解讀。在那種展示中瘋人所體現的人的獸性發作受到頌揚。似乎很矛盾的是,基督教的獸性意識為後來把瘋癲視為一種自然現象做了準備;而到了那個時候,這種「自然」在古典主義思想中的含義則會很快被遺忘。那種含義是,這種「自然」並不是一個隨時能夠接近的客觀分析領域,而是一個對人來說時時可能出現某種瘋癲的醜聞的領域——那種瘋癲既是人的終極真相,又是廢除人的形式。 所有這些現象,這些圍繞著瘋癲進行的奇異活動,這些對瘋癲既讚美又懲治、將其歸結為獸性、使其成為贖罪的教訓的做法,把瘋癲置於一個有別於整個非理性的奇怪地位。在禁閉所裡,瘋癲與各種非理性共居一室。後者包圍著它,確定它的最一般的真理。但是瘋癲又遭到孤立,受到特殊對待,而顯示其獨特性,似乎它雖然屬非理性,但是它以一種特有的運動穿越了這個領域,不停地將自己與最乖謬的非理性極端聯繫起來。 我們現在已習慣於認為,瘋癲中有某種決定關係,在那種決定關係中,一切自由都逐漸受到壓制;瘋癲向我們展示的不過是某種決定論的自然常數,這種決定論有一定的因果關係及有關其各種形式的推論(話語)運動;因為瘋癲用於威脅現代人的僅僅是使其回到野獸和非生物的淒涼世界,回到自由受束縛的狀態。在17和18世紀,人們不是從這種自然觀而以非理性為背景來認識瘋癲;瘋癲不是暴露了某種生理機制,而是揭示了某種以獸性的可怕形態肆意橫行的自由。今天我們已經不能理解什麼是非理性,只能理解用形容詞表示的形態:無理智的。 這是一個修飾行為或言語的符號。它向一般人顯示了瘋癲的存在及其各種病理症狀。對於我們來說,「無理智的」只是瘋癲的表現形式中的一種。但是,對於古典主義來說,非理性具有一種名義價值;它構成某種實質性功能。瘋癲只有相對於非理性才能被理解。非理性是它的支柱,或者說,非理性規定了瘋癲的可能範圍。對於古典時代的人來說,瘋癲不是自然狀態,不是「非理性」的人性和心理根源。它僅僅是「非理性」的經驗形式。瘋人複現了人墮落到獸性狂亂的極點的歷程,暴露了潛在的非理性領域。這個領域威脅著人,在極大的範圍內包圍著人的各種自然生存形式。這不是一個是否傾向某種決定論的問題,而是一個關係到是否正在被某種黑暗所吞噬的問題。與其他類型的理性主義和今天的實證主義相比,古典理性主義能夠更有效地防範非理性的隱秘危險,後者正威脅著絕對自由的空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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