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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解剖等級(10)


  中層貧民

  一個在工作中失去自由的階層。由於經常受到老闆的斥責而對生活心存怨恨。他們生活中唯一的樂趣,也許就是串親戚。

  上層貧民階層為人不錯。可是再往下走,中層和下層貧民階層的舉止可能就會讓一些人覺得受冒犯了。中下層貧民為自己的工作感到痛苦,通常是因為對他們的監督和管理太嚴酷,總被別人當成任性的孩子一樣對待。一名汽車裝配廠的工人說:「這兒就像在軍隊,不,比軍隊還糟糕……哪怕你去撒尿,也得領一張護照。」《勞動階級大多數》(1974)一書的作者,安德魯斯·列維森,曾提示我們想像一番「老有一雙工頭的眼睛在你身上掃視的滋味,中產階級社會裡絕對不會有這般禮遇。」領薪的專業人士當然也有自己的上司,但人們終究難以想像,如果一位教授或者管理人員曠了一大工,會有人要求他們出示醫生的病假條,或者彙報他們上衛生間的具體次數。

  中層和下層貧民之所以處於如此情形,是因為他們在一個范伯倫稱為「人對人的強制性壓制」中扮演著犧牲品的角色,這一現像委實令人不快。(施加這種強制,而不是讓自已被人強制,這就是那些更幸運的人們的特權:經理,教師,作家,新聞記者,神職人員,電影導演等)

  的確,實施監督的程度,通常比收入更直接地顯示等級差別。這就表明,整個等級體制更像是在識別自由的價值,而非僅只宣揚金錢的價值。你的工作在多大程度上受到監督,比你從這種受監督的勞動中能領回多少報酬,更能顯示你的真實等級。這一點說明了為什麼中學教師比大學教授的地位要「低」。中學教師有責任每週向校長,行政負責人或「課程協調人」報告「授課計劃」,也就是說,承認自己的屈從地位。而大學教授因為無須向任何人彙報工作而要位高一等,儘管中學教師有可能更聰明,更有風度,更有錢。(如果你想發現貧民,就會立刻注意到,只有在公立中學、郵政部門,警察署,才常常聽到這樣的術語——督察、指導。)

  如果一個人的恭順服從總是第一位的,他或她一定是個中層或下層貧民。職業階層從事的工作,在很大程度上依賴於不發生差錯或失誤,或者即使發生,也可以遠遠逃避後果,做到事不關己,無人問津則更好。千萬不能因為立刻被發現而遭到老闆的斥責,蒙受恥辱和丟臉。由於長期在工作中忍受屈辱,下層貧民總是精神消沉。如一位女工所說,「我們中間好多人……的工作,對我們的精神來說簡直太沒勁了。」聖路易斯的一位出租汽車司機這樣為美國發動越南戰爭辯護:「我們可不能是一個可憐的、沒救的巨人。我們要讓他們明白,我們是第一。」「您是第一嗎?」史塔茲·特克爾問他。沉默片刻,「我是零蛋。」他回答。

  貧民傾向于用簡化的方式表達對等級的失望。當我們觀察貧民時,最好注意英國批評家理查德·霍嘉特的結論:「絕對不存在簡單的人。『平常』人也很複雜。」羅伯特·布萊一定會表示贊同,因為他的詩歌已經表明了這點。這首詩的名字叫《跟我來》:

  跟我來,進入那些事物,那些
  感受這絕望已太久的事物——
  那些在可怕的孤獨中嗥叫的
  被卸下的雪佛蘭車胎。
  躺在灰燼和塵土裡,像醉倒的人
  赤身
  搖晃著跌下山,在夜晚,終於
  湮沒了,在池塘,
  那些棄在高速公路路肩上的內胎,破裂,
  黑色,乾癟的軀體,被使用過,爆開
  並被扔掉。

  那些散落在車庫長椅周圍,蜷縮的薄鋼片,
  有時候還溫暖,堅硬,當我們握住
  它們,但也放棄了,只把萬事歸咎政府
  那些南達科他的公路,迂回著
  四處探觸,
  在黑暗裡……

  這倒是一個提醒:正是他們,那些中層和下層貧民階層,一一退縮到他們私人的樂趣中去:家庭作坊,房屋修繕,洗車擦車,打撲克,釣魚,打獵,野營,觀看電視上的體育比賽和西部片,把自己當作球場上的四分衛或者開拓邊疆的英雄,走親訪友(相反,大多數中上層人士對親戚退避三舍,只與朋友來往),在週六或周日與家人在當地的商廈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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