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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他們不是在村裡,而是在草原上的一個墳墩後面交談。天色開始暗下來。瑪爾法說她會派人來當夜就帶他越過頓涅茨河,她說完就走了。杜爾根尼奇出於客氣和自重,沒有請她給他拿點吃的東西來。但是瑪爾法可不是會把這種事忽略掉的人。一個矮老頭——就是普羅慶柯跟他交換衣服的那個老頭——在帽子裡放了一點麵包幹和一塊脂油帶給杜爾根尼奇。老頭很愛說話,他用不祥的低語告訴杜爾根尼奇,說他不能帶他越過頓涅茨河,因為目前沒有人敢冒險過河,更不用說要給遊擊隊員帶路了。但是他可以給杜爾根尼奇指點一條最容易過河的捷徑。

  於是杜爾根尼奇就過了頓涅茨河。幾天之後,他到達高羅箕希以南大約三十公里的偏僻的楚庚卡村。現在他經過的地方常常碰到敵軍的工事,並且常看到德軍大規模的移動。他從當地居民那裡聽到,在楚庚卡設有一個「警察所」,而且村裡還常有德國軍隊或是羅馬尼亞軍隊路過。他也打聽出來,楚庚卡是離已經被我軍收復的沃洛希諾村——沃洛希諾村在卡梅什納雅河邊,離卡梅什納雅河注入傑爾庫爾河的地方不遠——最近的一個居民點。所以他決定要不惜一切偷偷進入楚庚卡:當地居民可能跟我們的軍隊有聯繫。

  在這裡他的運氣不佳:他在快進村的地方被「警察」捉住。他被帶到「村公所」裡。這時替德國人服務的一批俄羅斯「警官」正在裡面恣意狂飲,那種放蕩墮落的醜態不是筆墨所能形容的。

  杜爾根尼奇被剝得只剩一身內衣,手腳都被綁著扔進一個四壁冰冷的地窖裡。他經過長途跋涉,歷盡千辛萬苦,再加上最後的這次驚嚇,已經疲憊不堪,所以他不顧那使他渾身不住哆嗦的砭骨寒氣,就在一個惡臭難聞的墊子上面睡著了。這個墊子是他爬遍整個肮髒的地窖裡的泥地,才在一個角落裡發現的。

  一陣汽車排氣聲把他吵醒,在睡夢中他以為這是槍聲。同時他又聽到了幾輛重機動車在牆外街上停車發出的吼聲。他頭頂上的地板咚咚地響起來。過了一會,地窖的門打開了,在冬天的晨曦中,他看見有幾個穿深色棉衣的蘇聯自動槍手走進地窖。前面的一個中士打著電筒照了照杜爾根尼奇。

  救出杜爾根尼奇的是乘著三輛繳獲的德國裝甲車沖進村子的我方偵察隊。除了已經全部就擒的「警察」之外,村裡還駐紮著一個包括一名軍官和一名廚師在內總共七個人的德國步兵連。在德國裝甲車出現的時候,剛動手做菜的廚師毫不驚慌,甚至還立正致敬,怕萬一裝甲車裡坐著長官。過了一會,他在已經被俘之後,還非常樂意地給蘇聯自動槍手指點連長睡在哪裡。他帶路的時候,踮起穿著大得嚇人的稻草靴的腳,狡猾地擠著眼睛,把一根手指放在嘴上,發出「噓—噓!」的聲音。

  偵察隊因為燃料不足不得不回部隊,偵察隊的指揮員,一個上尉,建議杜爾根尼奇跟他們一起走。但是杜爾根尼奇拒絕了。他們談話的時候,裝甲車已經被當地居民團團圍住,居民本來是來慰問紅軍戰士們的,現在就懇求他們不要離開。結果這裡居然有人不願意離開……要人嗎?人有的是!他要多少就可以再找到多少!武器嗎?可以把被俘的德軍連隊的武器給他做基礎,其餘的讓他自己再去設法!並且希望不要拒絕他跟我們在卡梅什納雅河上的部隊取得聯繫……

  名震全州的伊凡·克拉庇文的遊擊隊,就是這樣打下了基礎。過了一星期,這支遊擊隊就有了四十多名戰士,並且擁有除了大炮以外的一切現代化武器。這支遊擊隊以亞力山大羅夫村從前的牛奶場作為根據地,保衛著離德軍戰線非常近的好幾個後方村莊。在我們軍隊開來之前,德軍始終未能把伊凡·克拉庇文的遊擊隊逐出這個地區。

  但是杜爾根尼奇仍然不能把「青年近衛軍」救出來。這一段的戰線在一月下旬以前保持穩定。直到二月份,蘇軍才在相當長的一段地方強渡北頓涅茨河,而且最初強渡頓涅茨河的部隊,是在相當上游的地方——在紅利曼、伊久姆、巴拉克列亞那個地區——作戰的部隊。

  杜爾根尼奇不知道「青年近衛軍」裡他的大部分戰友的悲慘命運。但是向克拉斯諾頓進軍的時間拖得愈久,他內心的痛苦和憂傷就愈是強烈。和他並肩完成了這麼多輝煌的業績、他為之貢獻出他最美好的一部分心靈的那些男女青年,在他心目中也就變得愈崇高、愈純潔、愈高貴。

  有一次,牛奶場裡有幾個擠牛奶的姑娘在執行他的命令時發生動搖,她們坦白承認她們害怕德國法西斯匪徒。克拉庇文,也就是杜爾根尼奇,沒有對姑娘發火,只是痛心地說:

  「唉,你們這些姑娘!我們蘇聯的姑娘哪能這樣?……」

  於是,他忘掉了一切,開始對姑娘們講起鄔麗亞、劉巴和她們的女友的故事。姑娘們都聽得愣住了,她們感到慚愧,同時又被他眼睛裡突然迸射出來的幸福的光芒攝住。他突然住了嘴,兩手一擺,話沒有講完就走了。

  一直到二月份,杜爾根尼奇帶著他的遊擊隊加入了紅軍正規部隊,才跟著這個部隊強渡北頓涅茨河,來到了克拉斯諾頓。

  在這個時期裡,克拉斯諾頓的居民受盡了逃竄的德國軍隊帶來的一切災難。撤退下來的黨衛隊搶劫和趕走居民,炸毀城裡和全區的礦井、企業和所有的大建築物。

  劉巴犧牲的時候離紅軍開進克拉斯諾頓和伏羅希洛夫格勒只有一個星期。二月十五日,蘇聯坦克沖進克拉斯諾頓,蘇維埃政權馬上就跟著回到了城裡。

  在接連好幾天漫長的日子裡,大批老百姓悲痛地看著礦工們不斷從五號井的探井裡拖出死難的布爾什維克和「青年近衛軍」隊員的屍體。在這幾天裡,死者的母親和妻子始終守在礦井的井筒旁邊,等著收領她們的孩子和丈夫的殘缺不全的屍體。

  葉列娜·尼柯拉耶芙娜在奧列格還活著的時候就到了羅文基。但是她對兒子的事無能為力,兒子也不知道母親就在他的近旁。

  現在,當著奧列格的母親和他的全體親人的面,羅文基的居民從坑裡拖出奧列格和劉巴的屍體。

  人們很難認出,這個兩頗發黑而深陷、眼睛裡含著的沉痛使性格堅強的人也會深為震驚的矮小衰老的婦人,就是以前的葉列娜·尼柯拉耶芙娜·柯舍瓦雅。但是,這幾個月來她一直協助兒子做的工作,特別是使她萬分痛苦的他的死難,把她身上的那股使她能超脫個人悲痛的精神力量顯示出來。過去,那日常生活的帷幕擋住了她的視線,使她看不見充滿人類的鬥爭、努力和熱情的巨大世界,現在,帷幕好像被掀開了。在她跟隨兒子的腳印走進這個世界之後,她面前就展開了一條為社會服務的廣闊的大道。

  這幾天裡還揭露了德國人另一罪行的詳情:公園裡礦工們的墓坑被發掘了。在掘開墓坑的時候,殉難者還是那樣站立在泥土裡:先露出頭,然後露出肩膀、身子和手。在這裡面發現了瓦爾柯、舒爾迦、彼得羅夫和懷抱嬰兒的婦人的屍體。

  從五號井的探井裡挖掘出來的「青年近衛軍」隊員和成年人的屍體,都葬在公園裡的兩個烈士墓裡。

  參加葬禮的有全體活著的克拉斯諾頓布爾什維克地下組織的成員和「青年近衛軍」的隊員:伊凡·杜爾根尼奇、華麗雅·鮑爾茨、若拉·阿魯秋仰茨、奧麗雅·伊凡卓娃和妮娜·伊凡卓娃、臘箕克·尤爾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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