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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母親沉重地跑到門道裡,把一樣金屬的東西動了一下,接著好像有一陣冷空氣沖進來。父親開了外面的門,手扶在門上,身子閃在一旁。

  三個暗色的身形從一塊長方形的月光地裡魚貫走進了門道。最後進來的人隨手掩上了門,接著門道裡就被探照燈似的強烈的電筒光照得雪亮。電筒光先照到母親身上,母親站在門道裡邊,靠著通往做牛棚的邊屋的門。謝遼薩在他的黑暗的角落裡看見門上的搭鉤已經拉開,門半開著,心裡明白母親這是為他做的。但是就在這一刹那,電筒光照到父親和躲在他背後的謝遼薩身上:謝遼薩沒有料到他們會用電筒照亮門道,他原來是希望等他們進了上房再溜到院子裡去。

  兩個人抓住他的手。他的受傷的胳膊裡引起的劇痛使他叫了起來。他們把他拖進了上房。

  「點燈!幹嗎那麼嬌滴滴地站著!」索裡柯夫斯基對母親吆喝道。

  母親的手哆嗦得半天沒有能把油燈點亮,還是索裡柯夫斯基自己按了打火機。抓著謝遼薩的是芬龐和一個党衛隊兵士。

  母親一看見他們,就嚎哭起來,跪在地上。這個高大笨重的老婦人在地上爬著,她的滾圓的雙手在泥地上亂扒。老頭撐著手杖站著,身子幾乎彎到地上,渾身哆嗦。

  索裡柯夫斯基草草地搜查了一下,——邱列寧家已經被他們搜查過不止一次。那個兵士從褲袋裡摸出一根繩,把謝遼薩的雙手反綁起來。

  「只有一個兒子了……行行好吧……把牛和衣服統統都拿去吧。」

  天曉得她在說些什麼……謝遼薩實在心疼她,甚至流了眼淚,可是他不敢開口,怕自己會大哭起來。

  「帶走。」芬龐對那個兵士說。

  母親來攔他,他就嫌惡地一腳把她踢開。

  那個兵士推著謝遼薩往前走,芬龐和索裡柯夫斯基跟在他後面。謝遼薩轉過身來說:

  「永別了,媽媽……永別了,我的父親……」

  母親向芬龐沖過去,用她的還很有勁的雙手打他,一面嚷叫著:

  「殺人的兇手,宰了你們還嫌便宜!你們等著吧,我們的軍隊就要來了!」

  「哼,你……又想到那邊去了嗎?」索裡柯夫斯基怒吼道,不顧「爺爺」衝口而出的嘶啞的哀求,就把亞力山德拉·華西裡耶芙娜拖到街上。她身上只穿著她平時睡覺穿的寬大的長衣,「爺爺」差點沒有來得及把大衣和頭巾扔給她。

  第六十四章

  謝遼薩在受刑的時候不吭聲,在芬龐把他雙手反綁起來吊在拷問架上的時候不吭聲,儘管他的受傷的胳臂萬分疼痛,他也一聲不吭。只有芬龐用通條戳進他的傷口的時候,他才把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

  可是他的生命力仍舊是驚人地旺盛。他被投進一個單間牢房之後,馬上就敲兩面的板壁,打聽左右是什麼人。他踮起腳尖研究了天花板下面的縫隙,——能不能設法把縫隙擴大,拆掉一塊木板,哪怕能鑽到監獄的院子裡也好。他確信,只要能出牢房,他無論從哪裡都可以逃走。他坐下來追憶他受審訊和受刑的那間屋子的窗戶是怎麼開的,走廊通院子的那扇門有沒有上鎖。唉,要不是胳膊受了傷 !不,他還不認為自己已經陷入絕境。在這些晴朗嚴寒的夜裡,頓涅茨河上的炮聲甚至在牢房裡都聽得見。

  第二天早晨,他們讓他跟維佳對質。

  「不……聽說他就住在我們旁邊,可是從來沒有看見過他。」維佳說。他的溫柔的深色眼睛望著謝遼薩身旁,在他臉上只有這雙眼睛還有生氣。

  謝遼薩沒有作聲。

  後來維佳被帶走了,過了幾分鐘,索裡柯夫斯基押著謝遼薩的母親走進牢房。

  他們剝去這個老婦人——十一個孩子的母親——的衣服,把她扔在血跡斑斑的刑床上,當著她兒子的面用電線擰成的鞭子毒打她。

  謝遼薩並不轉過身去,他看著他們打他的母親,一聲不吭。

  後來他們又當著他母親的面打他,他也還是一聲不吭。連芬龐都冒火了,他從桌上抓起一根鐵棍,一棍打斷了謝遼薩的那只好胳臂。謝遼薩變得臉色慘白,額上冒出汗珠。他說:

  「這下子可完了……」

  這一天監獄裡運來了克拉斯諾頓村全部被捕的人。他們大多數已經不能行走,他們被挾住胳肢窩在地上拖過來,扔到本來已經人滿的牢房裡。蘇姆斯柯依還能走,但是他的一隻眼睛被鞭子抽了出來,流著水。托西雅,就是那個看見翻頭鴿騰空飛起就快樂得大叫起來的姑娘,只能趴著:在把她送到這兒來以前曾讓她坐過燒紅的鐵板。

  他們剛被運到,就有一個憲兵到姑娘們的牢房裡來提劉勃卡。她們全體,包括劉勃卡自己,都相信她是被帶去處死的……她跟大夥告了別,就被帶走了。

  但是劉勃卡並不是被帶去處死。他們是按照本州野戰司令官克列爾少將的要求,把她送往羅文基去讓他審訊。

  這一天是親人們可以送東西的日子,天氣寒冷,可是平靜得一絲風也沒有;斧聲、井邊的水桶聲、行人的腳步聲,在被陽光和白雪映照得閃閃發光的空氣中傳播得很遠。葉李莎維塔·阿列克謝耶芙娜和劉西雅總是一起來送東西,她們包了一小包食物,拿著沃洛佳最近送出來的字條上要的一隻枕頭,沿著在雪上踏出來的、穿過空地的小路,朝狹長形的監獄走過來。監獄的白牆和在背陰那面屋頂上泛著青光的積雪,使監獄跟四周的地方融為一色。

  她們母女倆都消瘦了,變得彼此格外相似,簡直像是兩姊妹。母親一向容易衝動、急躁,現在格外像是全部都由神經構成的。

  葉李莎維塔·阿列克謝耶芙娜和劉西雅聽到聚集在監獄旁的婦人們說話的聲音,看到她們手裡都拿著小包裹而不向監獄大門移動,已經感到事情不妙。一個德國哨兵像平時一樣站在臺階旁邊,根本不理會這群婦女。臺階的矮欄杆上坐著一個穿黃色短皮大衣的「警察」,但是他並不接受送來的東西。

  葉李莎維塔·阿列克謝耶芙娜和劉西雅用不著去細看這裡都有哪些人:她們天天都在這裡碰到這些人。

  萬尼亞的母親,一個矮小的老婦人,站在臺階前面,手裡捧著一個小包和一卷東西,說:

  「至少要拿點吃的進去吧……」

  「不用。我們自然會給他吃的。」「警察」望也不望地說。

  「他要一條被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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