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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師長親自到師的第二梯隊來迎接司令員。在司令員乘車向這裡開過來,以及後來他們一同步行到指揮所的時候,他一路上經過的地方都仿佛是偶然地出現一些單個的人和一群群的戰士和軍官,大夥不但希望看見他,並且還希望他也看見他們。大夥都特別瀟灑而豪邁地碰靴立正致敬,在每一張臉上都帶著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表情或是親切的笑容。

  「請您承認,您是一小時以前才鑽進掩蔽部的吧。該死,牆上連水汽都還沒有呢!」司令員一眼就看穿了師長的花招,說道。

  「這倒是真的,是兩小時以前。不過在卡緬斯克沒有拿下以前,我們就不再出去了。」師長說,他恭恭敬敬地站在司令員面前,眼睛裡帶著狡猾的表情,嘴唇上帶著沉著而有把握的神氣,好像是說:「在我自己的師裡,事情由我作主,我知道你為什麼事會認真地罵我,至於這件事,算不了什麼。」

  司令員祝賀他的獲獎。於是師長就利用一個適當的機會,仿佛是隨便地說:

  「趁我們還沒有談正經事之前……這兒附近村子裡有個沒有被破壞的澡堂,我們正在生火。將軍同志,您大概也有好久沒有洗澡了吧?」

  「唔?……」將軍非常正經地說,「那麼準備好了嗎?」

  「費多連柯!」

  哪知道澡堂要到傍晚才能使用。師長狠狠地賞了費多連柯一個白眼,顯然,為了這件事他得好好地挨一頓罵!

  「要到傍晚……」司令員想了一下,能不能把什麼事情挪後一下,把什麼事情取消,但是他忽然想起,在到這兒來的路上還有一件事插進來。「只好等下次再說了。」他說。

  根據被全軍一致公認為軍事權威的集團軍參謀長出的主意,師長擬就了一個奪取卡緬斯克的計劃,現在他就開始向司令員彙報這個計劃。司令員聽了一會,臉上就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氣。

  「這哪裡算是什麼三角形:河流、鐵路、城郊——這全是築有工事的……」

  「我也表示過同樣的懷疑,但是伊凡·伊凡諾維奇正確地指出……」

  伊凡·伊凡諾維奇就是集團軍參謀長。

  「你強渡過河,但是以後你在戰線上就沒有地方可以展開了。他們在你一路過去的時候一直可以狠狠地揍你。」司令員說,他巧妙地避而不談伊凡·伊凡諾維奇的問題。

  但是師長懂得,伊凡·伊凡諾維奇的威信可以使他的觀點更站得住腳,所以他又說道:

  「伊凡·伊凡諾維奇說,他們不會料到我們會從這邊攻過去,他們會把它當做佯攻,我們的偵察隊的情報也證實了這一點。」

  「你們從這邊剛沖進城,他們就會沿著街道和從車站這邊給你們來個迎頭痛擊……」

  「伊凡·伊凡諾維奇……」

  司令員懂得,除非他掃除了以伊凡·伊凡諾維奇為代表的障礙,否則他們的談話就不會有進展,所以他就說:

  「伊凡·伊凡諾維奇的看法不對。」

  在這以後,他就用相當委婉的措辭,再加上一隻寬大的手和短手指的靈活有力的動作,在地圖上和假想的地形上說明了包抄敵人並從一個完全不同的方向突擊這個城市的計劃。

  師長想起了早上從城郊越過戰線的那個孩子,司令員所擬的主攻方向也就是從那邊出發。於是突擊這個城市的計劃就突然不言而喻地、毫無阻礙地在他頭腦裡形成了。

  到了夜裡,一切主要的和決定性的工作都在師部裡安排就緒,並且交給了各團。指揮員們也到附近一個破壞殆盡的小村子裡倖存的澡堂去了。

  早上五點鐘,師長和負責政治工作的副師長下到各團來檢查他們準備的情況。

  在團長柯諾甯柯少校的掩蔽部裡,人們通宵達旦地在工作,因為根據各級下級指揮員的很小的、局部的、實際上卻是主要的和決定性的任務,各級高級指揮員通宵都有相應的命令和說明發給他們。

  雖然一切都下達過命令,解說清楚,師長仍然一絲不苟地、耐心地把昨夜已經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並且又一次檢查了柯諾甯柯少校所做的工作。

  柯諾甯柯少校是一個年輕的指揮員,典型的刻苦耐勞的軍人,精神飽滿的瘦臉上英氣勃勃,說話嗓門不高。他的軍便服領口下面露出了毛衣,外穿棉襖棉褲,為了行動靈便,沒有穿軍大衣。他也同樣很有耐性地、然而並不十分注意地(因為這一切他都已經知道了)聽完了師長的話,又向師長報告他已經完成的工作。

  謝遼薩就是到了這個團裡。他從師部起,又一級一級地往下回到連長那裡,領了一枝自動槍和兩枚手榴彈,被編入應該最先沖進卡緬斯克附近一個錯車站的那個突擊隊。

  最近幾天來,在卡緬斯克周圍一帶丘陵起伏、有著稀疏的灌木叢的開闊地帶的上空,不斷刮著溫暖的吹雪。後來南風趕來了大霧。在開闊的地方,還不很深的積雪開始融化,田野和大路都變得泥濘不堪。

  頓涅茨河兩岸的村子都遭到轟炸和炮轟的嚴重破壞。戰士們都待在舊的掩蔽部裡、土窯裡、帳幕裡,或是不生篝火就待在露天裡。

  在突擊的前夕,他們在迷霧中整天都可以看見對岸那個相當大的城市,看見它的荒涼無人、縱橫交叉的街道,高聳在住宅屋頂之上的車站水塔,有些地方還保存下來的工廠煙囪以及毀於炮火的教堂的鐘樓。肉眼可以看到城市前面山崗上以及城郊的德軍碉堡。

  在解放這樣的居民點的戰鬥之前,穿士兵大衣的蘇聯人心裡真是百感交集。一種是由於他這個穿軍大衣的人是在進攻和解放與自己血肉相關的城市而產生的興奮情緒。一種是對城市和它的居民、對躲在冰冷的地窖裡和潮濕的防空壕裡的母親和幼兒的憐憫。一種是對敵人的仇恨,——根據經驗知道,敵人因為意識到自己的罪行和即將受到的報復,一定要以加倍的或是三倍的力量進行頑抗。一種是由於瞭解到死亡的威脅和任務的艱巨而產生的不由自主的不安。還有多少顆心因為自然的恐懼而揪緊!

  但是沒有一個戰士流露出這些心情。大家都興奮快活,有點粗野地開著玩笑。

  「『圓麵包』,他既然開始了,他就會滾進去。」戰士們說話的口吻,簡直好像並不是他們自己,而是童話裡的那個「圓麵包」將要滾進這個城市似的。

  謝遼薩加入的那個突擊隊的指揮員,就是在他越過戰線時遇到的那個中士。這是一個矮小靈活、性情快活的人,滿臉細皺紋,一雙大眼睛是藍色的,但是閃爍不定,好像是在不斷地變換顏色。他姓卡尤特金。

  「那麼你是從克拉斯諾頓來的囉?」中士帶著高興的、同時甚至又像將信將疑的表情重問了一遍。

  「你去過那裡嗎?」謝遼薩問。

  「我在那邊有個朋友,是位姑娘。」卡尤特金有點抑鬱地說。「不過她撤退了。我跟她是在路上認識的。真是個好姑娘……我曾路過克拉斯諾頓。」他沉默了一會說。「我還保衛過卡緬斯克。所有參加那次保衛戰的人有的犧牲,有的被俘,可是我又到了這裡。你聽到過這樣一首詩嗎?」

  於是他臉色嚴肅地朗誦道:
  我在進攻中多次掛彩,
  養好後,幾乎傷疤都看不出來。

  我三次陷入包圍,
  三次——瞧他!——都突圍出來。

  我雖然有過不安,
  但在斜射的和三層的,
  曲射的和直射的炮火下,
  依然沒有受到傷害……

  在熟悉的路途上,
  在路旁被隊伍揚起的塵埃中,
  多少次有人說我被「驅散」,
  有人說我被「消滅」……

  「這裡面寫的就是像我這樣的人。」卡尤特金說完就笑了一陣,對謝遼薩擠擠眼。

  白天就這樣過去,黑夜降臨了。在師長再次給柯諾甯柯少校交待任務的時候,將要執行這個任務的戰士們都在睡覺。

  謝遼薩也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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