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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萬尼亞把凍僵的雙手插進大衣口袋,低下戴著暖帽的頭,靠著牆,就這樣以他固有的耐性站了很久,他也不知道有多久,也許有幾個小時。

  走廊裡不斷有一個人或是幾個人的沉重的腳步聲從一頭走到另一頭,牢房的門老是砰砰地響著。不時傳來遙遠的或是較近的人聲。

  後來有幾個人的腳步聲在他的牢房門口站住,有個沙啞的嗓音問道:

  「在這裡面嗎?……帶去見站長!」

  這個人又往前走,鑰匙在鎖孔裡響起來。

  萬尼亞離開牆邊,轉過頭來看了一看。進來了一個德國兵,不是原來押送他的那個,而是另外一個,手裡拿著鑰匙,大概是在走廊裡值班的;還有一個「警察」,萬尼亞認得他的臉,因為在這段時期裡他們研究了所有的「警察」。萬尼亞被這個「警察」帶進勃柳克納憲兵站長的接待室,在那裡,他看見他們派出去賣香煙的孩子中的一個,由另一個「警察」看管著。

  那孩子的臉瘦削得多了,又沒有洗;他瞅了萬尼亞一眼,把肩膀一聳,用鼻子吸了一口氣,就扭過臉去。

  萬尼亞感到了某種輕鬆。不過他還是要推得乾乾淨淨,因為即使他承認他偷禮物是為了弄點錢貼補貼補,他們也會要他供出同謀的。不,不應該以為這件事可以順順當當地過去……

  一個德國文書從憲兵站長辦公室走出來,拉著門,身子閃在一旁。

  「走呀……走呀……」「警察」把萬尼亞推到門口,帶著驚慌的神氣急急地說。另一個「警察」抓著孩子的脖子,也把他推過來。萬尼亞跟那孩子差不多是同時進了辦公室,他們背後的門就關上了。萬尼亞脫下了帽子。

  辦公室裡有好幾個人。萬尼亞認出了桌子後面靠著椅背坐著的勃柳克納憲兵站長,他的制服衣領上面露出的脖子上有一道道的粗褶,他用貓頭鷹似的滾圓的眼睛直瞪著萬尼亞。

  「走過來些!現在你可老實啦……」索裡柯夫斯基嗄聲說,他的聲音好像是從密林裡透出來的。他站在憲兵站長的桌前的一側,又粗又大的手裡拿著鞭子。

  站在另外一邊的偵查員庫列肖夫伸出一支長胳膊抓住孩子的手,猛地把他拖到桌子跟前。

  「是他?」他朝萬尼亞那邊睒睒眼,輕輕地冷笑著問。

  「是他……」孩子好容易說出聲來,又用鼻子吸了一口氣,就愣住了。

  庫列肖夫洋洋得意地望望憲兵站長,再望望索裡柯夫斯基。桌子對面的翻譯畢恭畢敬地向憲兵站長低下頭來,說明這裡進行的談話內容。萬尼亞認出這個翻譯是舒爾卡·雷班德。像克拉斯諾頓所有的人一樣,萬尼亞也跟他很熟。

  「明白了嗎?……」索裡柯夫斯基眯縫起狹細的眼睛望瞭望萬尼亞,他的眼睛深深埋藏在浮腫的顴骨後面,好像是從群山後面望出來似的。「告訴站長先生,你是跟哪些人一起幹的。快說!」

  「我不知道您在說些什麼。」萬尼亞直對著他瞅了一眼,用有些喑啞的低音說。

  「看到沒有,啊?」索裡柯夫斯基驚訝而憤慨地對庫列肖夫說。「蘇維埃政權給他們的就是這樣的教育!」

  那孩子聽到萬尼亞的話卻驚駭地望瞭望他,好像怕冷似地蜷縮起身子。

  「你好意思嗎?你也該可憐可憐人家小孩子,人家是在為你受罪。」庫列肖夫帶著平和的、譴責的口吻說。「你看看,那邊放的是什麼?」

  萬尼亞隨著庫列肖夫的目光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靠牆放著一隻開了口的、盛放禮物的麻袋,一部分禮物散在地上。

  「我不知道這跟我會有什麼關係。這個孩子我是第一次看見。」萬尼亞說。他變得越來越鎮靜了。

  雷班德把他們的話都翻譯給勃柳克納憲兵站長聽,勃柳克納顯然已經聽膩了這一套,他迅速地看了雷班德一眼,咕嚕了幾句什麼。庫列肖夫恭順地住了嘴,索裡柯夫斯基也垂手直立。

  「憲兵站長先生要你講,你一共襲擊過幾次卡車,有什麼目的,誰是同黨,此外還幹過些什麼,——要你統統都講出來……」

  雷班德並不望著萬尼亞,冷冷地說。

  「要是我連你都看不見,我怎麼還能去襲擊卡車,這你是知道的!」萬尼亞說。

  「我請你答覆站長先生……」

  但是站長先生顯然一切都明白了,他用手指做了一個手勢,說:

  「到芬龐那裡去!」

  霎時間一切都改變了。索裡柯夫斯基用一隻大手揪住萬尼亞的衣領,惡狠狠地搖撼著他,把他拖到接待室,再把他的臉扳過來朝著自己,使勁用鞭子在他臉上橫一道豎一道地抽了幾下。萬尼亞的臉上鼓起了一道道紫色鞭痕。有一下正抽在左眼角上,眼睛馬上就腫起來。帶他進來的「警察」又抓住他的衣領,跟索裡柯夫斯基一起,連推帶踢把他從走廊裡拖過去。

  他被推進去的那間屋子裡,坐著芬龐軍士和兩個党衛隊的兵士;他們都面色疲憊,坐在那裡抽煙。

  「要是你這個壞蛋不馬上供出你的……」索裡柯夫斯基用大手抓住萬尼亞的臉,用鐵一般堅硬的指甲掐它,一面用可怕的噝噝的聲音說。

  兵士們抽完了煙,用腳踩熄煙頭,用不慌不忙的熟練的動作把萬尼亞身上的大衣和衣服剝光,把他精赤條條地扔在血跡斑斑的刑床上。

  芬龐用他的長滿淺色汗毛的通紅的手也是那麼不慌不忙地在桌上挑了兩根用電線擰成的鞭子,遞了一根給索裡柯夫斯基,一根自己拿著,試著朝空中抽了一下。接著他們兩人就一人一下地鞭打著萬尼亞的光身子,每打一下都把鞭子朝自己這邊一拉。

  兩個兵士一個按住萬尼亞的頭,一個按住他的腳。剛抽了幾下,萬尼亞就全身鮮血淋漓。

  他們一動手打他,萬尼亞就發誓絕不開口回答他們問的話,也絕不發出一聲呻吟。

  所以在他們打他的時候他一直沒有吭聲。他們有時住手不打,索裡柯夫斯基就問:

  「你現在明白了嗎?」

  萬尼亞一聲不吭地趴著,臉也不抬,他們就重又開始打他。

  在他之前不過半小時,莫什柯夫也在這張刑床上同樣受過鞭撻。莫什柯夫跟萬尼亞一樣,也是矢口否認偷竊禮物的事有他的份。

  住在遠郊外的斯塔霍維奇,比他們晚一些被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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