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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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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差點忘了。」卡佳帶著一絲微笑說,「為什麼那條路不能通過?」 薩什柯嚴峻地垂下眼睛。 「弗裡茨們在埋葬他們自己人。他們挖了一個好大的坑!」 他臉上露出了殘酷的、非孩子的笑容。 有好一會工夫,卡佳一面走一面回過頭來望著,想多看這孩子兩眼。但是薩什柯一次也沒有回頭,不多一會他就在黑暗中消失了。 就在這裡發生了一件使她極為震動、畢生難忘的事。卡佳走了不到二百公尺,照她的感覺,她似乎馬上就該走上大路。不料在她登上一個小丘之後,迎面就看見小丘後面停著一輛巨型坦克,長長的炮筒斜攔著她的去路。首先投入她眼簾的是坦克炮塔上一樣暗色的、頂上有一個球狀物的、奇怪的東西,它突然動起來,原來這是一個戴著坦克帽的坦克手站在打開的艙口。 坦克手非常迅速地把自動槍對著卡佳,就像他是端著瞄準的自動槍等待著她似的。他非常平靜地說: 「站住!」 他這話說得很溫和,同時又很響亮;說得帶著命令的口吻,同時又很客氣,因為他是在跟婦女講話。但主要的是,他說的是純粹的俄語。 卡佳已經一句話都答不出來,眼淚禁不住從她的眼睛裡湧出來。 第五十五章 卡佳碰到的坦克是先遣坦克部隊的先頭巡邏隊,一共有兩輛,但是另外一輛停在大路那邊,也是在一個小丘後面,所以她在最初一瞬間沒有發覺。攔住她的那個坦克手是那輛坦克的車長兼先頭巡邏隊隊長,不過這一點倒是猜不出來的,因為那個軍官穿的是普通工作服。這些都是卡佳事後才知道的。 車長命令她走下小丘,自己從坦克裡跳出來,跟著他又跳出一個坦克手。在車長盤問她的身分的時候,她仔細看著他的臉。車長還非常年輕,但是疲倦得要命,顯然好久沒有睡過覺,所以眼皮不由自主地要耷拉下來,他要費很大的勁才能抬起這兩片發腫的眼皮。 卡佳向他解釋她是什麼人,來的目的是什麼。軍官的面部表情顯示出,她說的一切也許是真,也許是假。但是卡佳並沒有注意到這種表情,她只看見面前的這位軍官的年輕的臉疲倦得要命,眼泡發腫,這使她一次又一次地熱淚盈眶。 從黑暗中,沿著大路突然開來一輛摩托車,在坦克旁邊停下,摩托車手用平常的語調問道: 「出了什麼事?」 根據問話的性質,卡佳懂得摩托車手是因為她而被召來的。在敵後五個月的工作中,她已經養成習慣去留意平時不為人們重視的那些細節。即使從坦克裡用無線電通知摩托車手的所在地,他也不能來得這麼快。到底是用什麼方法把他召來的呢? 這時另一輛坦克的車長走過來,匆匆地打量了卡佳一眼,兩位車長和那個摩托車手便都退到一旁,一起商量了一會。摩托車手就又向黑暗中疾馳而去。 兩位車長走到卡佳跟前,年紀較大的一個有點不好意思地問她有沒有證件。卡佳說,證件她只能呈交上級指揮部。 他們一言不發地站了一會,後來第二個車長(他比第一個更年輕)用低音問道: 「您是從什麼地方通過的?德國人的防禦工事築得堅固嗎?」 卡佳把她關於防禦工事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他們,並且說明是一個十歲的男孩帶她穿過這些工事的。她還告訴他們,德國人在埋葬他們自己人以及她看到我們的炮彈炸出來的一個彈坑。 「啊,一顆炮彈原來射到那邊去了!你聽見嗎?」第二個車長帶著稚氣的笑容望望年紀較大的車長,高叫起來。 直到現在卡佳才明白,白天以及後來傍晚時分,她在迦麗亞家裡聽到的忽而逼近、忽而沉寂的炮轟,原來就是我們的先遣坦克在轟擊敵人的防禦工事。 從這一分鐘起,卡佳跟兩位車長的關係變得比較友好起來。她居然敢問先頭巡邏隊隊長,他是用什麼方法召來了摩托車手。隊長就向她解釋,他是用燈光打訊號——開亮坦克後面的小尾燈——把摩托車手召來的。 他們正這樣交談著,摩托車手在車上掛了一個車鬥又駛過來了。摩托車手甚至對卡佳敬了個禮,——可以感到,他已經不僅把她當作自己人,而且還把她當作一個重要人物了。 從卡佳坐進車鬥起,她就產生了一種全新的感覺。在她到了自己人那裡之後,這種感覺還繼續了好幾天。她猜想,她不過是到了一個插進仍然是敵佔區的坦克分隊。但是她已經不把敵人的力量放在心上了。敵人也罷,她卡佳這五個月來所過的那全部生活也罷,她一路上遇到的艱難也罷,——這一切不僅已經留在後面,而且在她的意識中也好像後退得老遠老遠了。 一條偉大的精神分界線把她跟剛才還包圍著她的一切分隔開來。現在環抱著她的是一個具有和她同樣的感情、體驗、思想方法和人生觀的人們的世界。而且這個世界是非常巨大,跟她到目前為止所生活的那個世界相比較,它簡直是廣闊無垠的。她可以乘這輛摩托車再走上一天,再走上一年,到處也還是這個自己人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不用隱藏,不用說謊,不用在精神上和肉體上勉強自己做什麼。卡佳重又覺得自由自在了,永遠自由自在了。 寒風吹在臉上像刀割似的,可是她心裡卻感到,她可以放開嗓子歌唱。 摩托車手沒有讓她坐上一天,甚至不到一小時,——他疾馳了不到兩分鐘。他在開上一座架在大概是在夏天乾涸了的、現在覆著一層薄雪的小河上的小橋時,就略微減低速度。在由這條小河形成的、兩邊坡度不大的低低的峽谷裡,卡佳一眼就看到沿著大路排列過去的十來輛坦克和幾輛卡車。在卡車裡和卡車旁邊,都有我們的所謂機械化步兵隊裡的自動槍手或坐或立。這是些戴著冬季的暖帽、穿著棉衣的最普通的自動槍手。 這裡已經在等待著卡佳。摩托車剛駛下小橋,就有兩個穿工作服的坦克手走到她跟前,攙著她的胳臂幫她爬出車鬥。 「請原諒,××同志。」一個已經上年紀的坦克手行了個敬禮,用假證件上寫的那個來自契爾的女教師的姓稱呼卡佳,「請原諒我不得不履行這個手續……」 他用手電筒照著,從上到下地看了她的身分證,馬上就還給她。 「一切都沒有問題,大尉同志!」他轉過身去對另一個坦克手說。那個坦克手的臉上有一道剛結疤的新傷痕,傷痕從前額下來,斜著經過鼻樑和左面頰。 「凍壞了吧?」大尉問。根據他那親切、有禮、有時非常溫柔的聲調以及他那整個謙虛而又威武的姿態,卡佳猜到跟她談話的是坦克隊的指揮員。「又沒有時間可以讓您暖和一下,——我們就要出發了。不過……要是您不嫌的話……」他用一隻不靈活的手很不方便地把掛在肩上的酒壺從腰後面推到前面來,拔掉瓶塞。 卡佳默默地用雙手接過酒壺,喝了一大口。 「謝謝。」 「再來點!」 「不喝了,謝謝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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