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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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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時候來到了!」普羅慶柯揚揚得意地說完就擁抱住報務員。 他們像弟兄那樣親吻了一下。突然普羅慶柯輕輕地推開報務員,大衣也沒有穿就從屋子裡跑了出去。 是一個嚴寒晴朗的夜晚,星斗滿天。最近幾天老是飄雪,屋頂和遠處的山崗都在雪衣下面靜靜地沉睡。普羅慶柯站在外面並不覺得冷,他覺得胸口發脹,他貪婪地吸著寒冷的空氣,抑制不住的熱淚從他眼睛裡滾出之後就在面頰上凍住了。 普羅慶柯約莫要走一小時才能到寓所。他把報務員和收發報機一齊帶走。身強力壯的近衛軍中士柯爾尼延柯剛完成消滅各個莊子裡的「警察」崗哨的戰鬥行動回來,已經睡得很熟。但是普羅慶柯剛一搖他的肩膀,把自己收到的消息告訴他,他的睡意馬上就消失了。 「在莫納斯蒂爾申納附近!」柯爾尼延柯歡呼起來,眼睛也發亮了,「我自己就是從那邊戰線來的,我就是在那邊被俘的……過不了幾天我們的軍隊就要來到這裡,記住我的話吧!」 這個老兵激動得發出了咯咯的聲音,急忙穿起衣服來。 所有北部的遊擊小組都歸柯爾尼延柯指揮,所以他得立即去馬爾柯夫卡到康傑米羅夫卡之間的這個地區。而普羅慶柯本人則應由攜帶收發報機的報務員和兩名遊擊隊員護送,前往那個國營農場場長所領導的遊擊隊根據地高羅箕希村:普羅慶柯懂得,最好是待在遊擊隊裡的時候現在已經到了。 在這些勞碌奔波的日子裡,他從伏羅希洛夫格勒帶來的他妻子的女友瑪莎,一直在做他的聯絡員。果然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她是那種性格堅強、忠心耿耿的人,這種人平時在生活中非常謙虛,一定要有組織家的銳利的眼光才能從群眾中把他們選拔出來。但是這些具有這種性格的人一旦被選中之後,就會發揮超人的工作能力,而且達到完全忘我的地步,所以具體完成他們的上級和領導所交下的任務的擔子,都落在他們肩上。沒有這種人的幫助,甚至最重大的任務也仍然無法實現。 瑪莎晝夜奔忙。如果跟她一起工作的人試圖想像一下她生活中和工作中最大的特點,他們就會因為誰也不記得她什麼時候睡過覺而感到吃驚。即使她去睡覺,那也睡得非常之少,主要的是,睡得無人察覺,仿佛她是根本不睡覺似的。 這個女人的靈魂裡燃燒著沒有人看到的偉大的工作熱情。使她的靈魂感到溫暖的唯一的個人的喜悅,就是她意識到她並不是孤獨的。她雖然不能跟她的女友卡佳來往,——她只能通過瑪爾法跟卡佳保持聯繫,——但是瑪莎知道,她唯一的好友就在近處,她們都在為著共同的事業工作。而對於普羅慶柯,瑪莎是無私地獻出了整個心靈,因為他在許多人中間發現了她,信任她。所以,為了他的這種信任,她可以為他獻出生命。 普羅慶柯全神貫注在這些巨大事件上,他本人也在竭盡全力促進這些事件的發展。他向瑪莎發出了最後幾個命令: 「到了瑪爾法那裡,你要親自跟米佳金遊擊隊的指揮員會面。他的活動地區是通葛路鮑卡雅和卡緬斯克的大路。讓他立即出動,日夜活動,不讓敵人有喘息的機會。至於卡佳那裡,讓瑪爾法去通知她,叫她立刻丟下她的教師工作,—— 到這兒來……」 「到這所房子裡來?」瑪莎又問了一遍。 「到這所房子……至於你,一刻也不要耽誤,到克謝尼雅·克羅托娃那兒去。你找得到路嗎?」 「找得到。」 普羅慶柯向瑪莎交代任務的時候,給了她這個地址:烏斯片卡村,醫療所,瓦連京娜·克羅托娃醫生。瓦連京娜的妹妹克謝尼雅現在擔任普羅慶柯的妻子卡佳和頓涅茨河以南所有區委之間的聯絡員。 「告訴克謝尼雅,活動地區是在通李哈雅、通沙赫特、通新切爾卡斯克、通羅斯托夫、通塔岡羅格的那些大路上。」普羅慶柯接著說,「要日夜活動,不讓敵人有喘息的機會。凡是戰線即將逼近之處的居民點,都要去佔領,把敵人吸引過來……卡佳的總接頭處看來是要撤了。今後總接頭處就在瑪爾法那裡。我來換一個口令……」他俯身湊著瑪莎的耳朵,對她說了口令,「不會忘記吧?」 「不會。」 他想了一會,說: 「就是這些。」 「就是這些嗎?」她抬起眼睛望著他。其實她要問的是: 「那麼我呢?」但是她眼睛裡絲毫沒有流露出來。 普羅慶柯的記憶力很強,他在頭腦裡檢查了一下,有沒有什麼事遺漏。於是他想起他沒有給瑪莎交代今後的工作。 「哦……你到了克謝尼雅那裡,就聽她指揮。以後你們倆就給瑪爾法做聯絡工作。用我的名義告訴她們,不要再派你到任何地方去。」 瑪莎垂下了眼睛。她想像她馬上就要一個人隻身上路,離開我們的軍隊旦夕之間就可以到來的這些地方,愈走愈遠。是的,過不幾天,現在她跟普羅慶柯站的這塊地方已經不會留下一個敵人,他們大夥夢寐以求、不惜為之犧牲自己生命的那個光明世界就要回來了。 「好吧,瑪莎,」普羅慶柯說,「你和我都沒有時間……謝謝你做的一切……」 他緊緊地擁抱她,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她有一刹那工夫在他的胳臂裡默不出聲,答不上話來。 她穿得像德軍後方最貧苦的婦女,背上背囊,就走出農舍。普羅慶柯沒有出來送她。於是,在這破曉前的時刻,她這個面貌並不年輕但同時還非常像少女、具有鋼鐵意志而不惹人注意的婦人,就踩著吱吱作響的雪,踏上了她的孤獨遙遠的征途。 隔了一會,普羅慶柯帶著他的一小群人也出發了。這是一個嚴寒的、寂靜的早晨。透過死氣沉沉的迷霧,現出冬日陰冷的朝霞。在這裡,無論在地上或是天空,都感不到一線生氣,聽不到一點聲音,甚至一絲風聲。極目四望,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在峽谷的窪地和山崗的斜坡上,有些地方露出了點點灰色的灌木叢。周圍的一切都披著雪入夢了。一切是這樣地令人不舒服,是這樣地貧乏、寒冷、荒涼,似乎要永遠這樣下去似的。可是普羅慶柯在這片無垠的荒漠上走著,卻是心花怒放,勝利的炮聲在他心裡隆隆地響著。 從普羅慶柯在這個寂靜的早晨出發去遊擊隊之後還不到五天,在一個遲暮時分,就有一個戴人造毛裡子的德國風帽的遊擊隊員,把普羅慶柯的妻子卡佳帶到高羅箕希附近一所空房子裡來和他相會。好像分裂為幾個部分的大會戰的炮聲,震天動地,在這片遼闊無垠的土地上隆隆作響。普羅慶柯渾身黑硝煙,坐在那裡望著妻子的美麗的臉龐。 周圍的一切都亂成一團,沸騰起來,發出光亮。到了夜間,幾十公里以外都可以看到亮晶晶的信號彈的閃光,甚至可以看到炮火的閃光。天上地下都隆隆作響。大規模的坦克戰和空戰展開了。普羅慶柯的部隊裡的人已經知道,迎著他們沖過來的是新近獲得近衛軍團稱號的坦克軍團,所以他們總擺脫不掉這樣一種幻覺:仿佛他們真的聽到了無數坦克的鋼甲相撞的軋軋聲。我方和敵方的飛機在天空盤旋,在空中畫出一道道的白色螺旋線,這些螺旋線往往連續幾個小時凝掛在凜冽的空氣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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