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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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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又不能太叫巴臘柯夫廠長為難,使他所採取的措施全部落空。因此某些工作也做到完成或是接近完成,但是意外的事故又使整個工作停頓下來。馬達不斷損壞,——裡面只是被撒了點砂子。在修理馬達的時候,就安上發動機來代替,但是忽然發動機也出了毛病,因為在汽缸燒得太熱的時候灌進了冷水。劉季柯夫在每個車間裡都有自己人來做這種毫不顯眼的破壞活動。他們表面上服從他們的車間主任,但是事實上只執行劉季柯夫的指示。 最近巴臘柯夫招雇了許多新工人,這些人以前都是軍人。在鍛造車間裡有兩個共產黨員——紅軍軍官——在做鍛工。這兩個人是夜間在各條大路上進行大規模破壞活動的遊擊小組的指揮員。為了給自己人找藉口脫產,就廣泛採用以出差為幌子的辦法,名義上是到分佈在其他各區的工廠去採購工具或是添置設備。而為了避免引起沒有被吸收進地下組織的工人們的懷疑,也派他們去出差。工人們都相信,確實是弄不到設備和工具,而上級也看到,廠長和各車間主任都在想方設法。工作無法進展是有正當理由的。 工廠成了克拉斯諾頓地下組織的主要中心:無人知道的力量都集中在一處,總在手邊,跟他們聯繫很簡單、很方便。 但是危險也就在這裡。 巴臘柯夫的工作做得大膽、沉著、有組織、有計劃。作為一個軍人和工程師,他對細小的事情也不放過。 「你知道,我的工作安排得連水都潑不進。」他在得意的時候對劉季柯夫說。「我們考慮問題為什麼總要拿我們是比他們笨這一點作為我們的出發點呢?」他說,「既然我們是比他們聰明,我們就一定可以用計謀勝過他們。而且我們一定會勝過他們!」 劉季柯夫把他的沉重的下巴垂到胸口,因此他的臉顯得更往下墜,——這一向是劉季柯夫不滿意的徵兆,——他說: 「你說得太輕鬆了。這是些德國法西斯分子。他們並不比你聰明,也不比你狡猾,這是確實的。但是他們不必弄清楚你有理沒理。他們一看見工作不在進行,就要砍你的腦袋,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然後再派一個壞蛋來代替你。到那時候我們大夥不是完蛋,就是得逃跑。可是我們沒有權利逃跑。不,老弟,我們是走在刀刃上,你如果已經小心謹慎了,你還得加倍地小心謹慎。」 黑夜裡,劉季柯夫在他的小屋裡躺在床上沉重地翻來覆去的時候,考慮得愈來愈多的就是這些事,所以他就難以入睡。他還想到日子在一天天地過去,過去…… 完成定貨的期限拖得愈長,記在巴臘柯夫帳上的過錯、破綻、事故積得愈多,他在德國行政當局面前的地位也就愈尷尬。然而更危險的是:久而久之,廠裡的工作人員逐漸明白,而且也不可能不明白,在這個工廠裡是有人在有意識地進行破壞。這種人的圈子愈來愈擴大,其中有不少是經驗豐富的工人。 經常跟德國人周旋、會說德語、在生產工作中要求嚴格的巴臘柯夫,在工人圈子裡被認為是德國方面的人。大夥都避著他,所以在這兒工廠裡對他恐怕不會產生懷疑。懷疑只能落到劉季柯夫身上。在克拉斯諾頓,相信劉季柯夫是真心替德國人做事的人畢竟是極少數。他是屬過去被稱為「工人階級的良心」的那一類型的俄羅斯工人。大家都知道他的為人,信任他,——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 車間裡直接聽命于劉季柯夫的有幾十個人。不管劉季柯夫怎樣裝聾作啞,不管他的態度是多麼謙虛,從事生產工作的人還是不能不注意到,劉季柯夫每逢遇到困難、好像有些猶豫或是有點慌亂時隨便說出的指示,總是不利於生產的。 他的活動是由許多小事構成,其中每一件單獨來看都不惹眼。但是日積月累,小事一件件地積累起來就變成一件大事,劉季柯夫也就變得越來越受人注意了。劉季柯夫周圍的人絕大多數是自己人。他猜測在他的下屬之中有不少是像他的女房東彼拉蓋雅·伊裡尼奇娜那樣的人。他們樣樣都看到,他們同情他,可是關於這類情況無論是對他,對別人,甚至對自己都不露聲色。但是洩露秘密毋需很多卑鄙小人,有時只要一個懦夫就足以敗事。 交給工廠最重要的工作是修復克拉斯諾頓最大的水塔,這個水塔要供應一批礦井的用水,還要供應城中心區和工廠本身的用水。修復水塔的工作大約是在兩個月以前交給巴臘柯夫的,他又把這件工作交給了劉季柯夫。 像所有其他工作一樣,這件並不複雜的工作的進度也是違反常理的。但是水塔是極其需要的。費耳德納先生幾次親自來檢查工作,對工作進展的緩慢大發雷霆。甚至在水塔已經修好之後,劉季柯夫還藉口水塔應當經過試用而不肯交工。這一年冷得很早,早晨愈來愈寒冷,可是整個輸水系統裡面還都是水。 到星期六這一天快下班的時候,劉季柯夫來驗收水塔。他老是在挑毛病,說水箱和水管漏水,所以特別細心地把螺帽和龍頭擰緊。工長跟在他後面,看不出一點毛病,但是也不便開口。工人們在外面等著。 最後,劉季柯夫和工長一起走到外面的工人那裡。劉季柯夫從上裝口袋裡掏出煙袋和折成捲煙紙大小的《新生活報》,默默地請工人們抽他自己種的、連根切碎的煙葉。大夥都活躍起來,伸手來取煙葉。現在連自種煙葉都成了稀罕東西。一般抽的都是摻著一半乾草的爛糟糟的雜拌,——這種煙葉各處都叫做「老奶奶的墊子」。 他們默默地站在水塔旁邊抽煙。工人們偶爾帶著詢問的神氣一會兒望望工長,一會兒望望劉季柯夫。劉季柯夫把煙蒂扔在地上,用靴子把它踩熄。 「唔,現在似乎都齊了,完工了。」他說,「這件工作今天大概已經沒有人可交了,時候太晚了。我們等到星期一再說吧……」 他感到,大夥都有些惶惑不解地望瞭望他,因為天氣甚至從傍晚起就冷得厲害。 「最好把水放掉。」工長遲疑地說。 「難道已經到冬天了嗎?」劉季柯夫嚴厲地說。 他非常不願意跟工長的目光相遇,可是偏偏竟遇到了。於是劉季柯夫明白,工長心裡也是一清二楚。大概,其餘的人也都清楚,突然間這個場面變得非常尷尬。劉季柯夫定了定神,隨便地說道: 「咱們走吧……」 於是大夥都鴉雀無聲地離開了水塔。 當劉季柯夫打開通風小窗,看到凍得發黑的向日葵葉上和南瓜葉上的濃霜時,他心裡就想起了這件事。 果然不出劉季柯夫所料,工作組的全班人馬都在水塔旁邊等著他。什麼水管都脹裂啦,整個輸水系統都報廢啦,一切都得從頭做起之類的話,根本連說都不用對他說。 「真可惜……可是誰能料得到呢!會這麼冷!」劉季柯夫說,「怎麼辦呢,我們不必灰心喪氣。水管子應當換掉。水管子雖然哪兒都沒有,可是我們要想辦法找到……」 大夥都忐忑不安地望著他。他心裡明白,大夥都佩服他的膽量,但是又為他所做的事擔心,更為他的泰然自若的態度擔心。 不錯,跟劉季柯夫一起工作的都是自己人。但是碰運氣的事究竟能維持多久呢? 巴臘柯夫和劉季柯夫根據相互之間不成文的規定,從來不在工作以外會面,使別人無從想到他們的友誼,甚至無從想到他們會由於工作以外的關係而有來往。如果有緊急的事要談,巴臘柯夫就把劉季柯夫叫到辦公室來,而在叫劉季柯夫的前後一定也把別的車間主任找來。 這一次迫切需要談一談。 劉季柯夫走進他在車間的小辦公室裡,把老是卷著夾在腋下的工作服丟在椅子上,脫下帽子和大衣,摸摸灰白的頭髮,用梳子梳了梳他的剪得很短的硬鬍子,就到巴臘柯夫那裡去了。 廠長辦公室設在院子裡一所不很大的磚房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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