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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據目擊者說,德國兵投降時說的就是他用的這些詞。但是他說這話的時候態度非常嚴肅,並且擁抱了波裡娜·蓋奧爾吉耶芙娜。她眼睛裡湧出了喜悅的淚水。

  「要複製嗎?」她問。

  最近他們幾乎沒有散發自己的傳單,而是散發蘇聯飛機在約定地點投下來的鉛印的蘇聯情報局的公報。但是昨天的公報非常重要,所以劉季柯夫吩咐發一次傳單。

  「讓他們把兩個公報並在一塊,今天夜裡貼出去。」他說。他從口袋裡摸出打火機,把紙片放在煙灰缸上燒掉,撚碎了灰末,再推開通風小窗,把灰末吹到菜園裡。

  一陣寒氣向劉季柯夫迎面撲來,他突然把目光停留在菜園裡被凍壞的向日葵葉和南瓜葉上覆蓋著的霜上。

  「冷得厲害嗎?」他有些擔心地問。

  「跟昨天一樣。水窪子連底都結了冰,還沒有化凍。」

  劉季柯夫的前額上現出了皺紋,他呆呆地站了一會,在想什麼心事。波裡娜·蓋奧爾吉耶芙娜還等待他再發出別的命令,可是他仿佛把她忘了。

  「我走了。」她輕輕地說。

  「好,好。」他好像醒悟過來似的答應了一聲,接著重重地發出一聲長歎。波裡娜·蓋奧爾吉耶芙娜聽了不禁暗自想道:「不知他身體可好?」

  劉季柯夫的身體是不好:他患有痛風和氣喘病。不過這些病他早就有了,所以並不是為了這個引起他的沉思。

  劉季柯夫知道,在他們那種情況下,災禍總是來自你意想不到的那一頭!

  作為組織的領導人,劉季柯夫的地位是有利的。他的地位之所以有利,就在於他不跟德國行政當局直接打交道,他可以違背它的命令行動而對它不負責任。向德國行政當局負責的是巴臘柯夫。但正因如此,凡是有關生產的事,根據劉季柯夫的指示,巴臘柯夫總是盡力做得讓行政當局和工人覺得他是一個替德國人賣力的廠長。他盡力這樣做,只有一件事除外:對劉季柯夫所幹的反對德國人的事,巴臘柯夫應當視若無睹。

  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精力充沛、辦事積極、調度有方的巴臘柯夫全力以赴地從事建設,——這是有目共睹的;而不惹人注目的、謙遜的劉季柯夫則把一切都破壞掉,——這是沒有人看見的。工作沒有在進行嗎?不,一般地說它甚至是在進行,不過進度比預期的要緩慢。原因呢?原因仍舊是那一套:「沒有工人,沒有機器,沒有工具,沒有運輸工具,既然什麼都沒有,那就怨不得別人。」

  根據巴臘柯夫和劉季柯夫之間的分工,巴臘柯夫恭恭敬敬地從上級那裡接受一大堆命令和指令之後,一面把它們的內容通知劉季柯夫,一面展開狂熱的活動來實現這些指示和命令。而劉季柯夫則又把一切都破壞掉。

  巴臘柯夫要恢復生產的狂熱活動一無成就。但是它卻出色地掩護著巴臘柯夫的另一種成績顯著的活動;在那種活動中,巴臘柯夫的身分是在通過克拉斯諾頓和附近各區的各條大路上進行的遊擊隊襲擊和破壞活動的領導者和組織者。

  在瓦爾柯犧牲後,劉季柯夫就擔負起在本城和本區所有煤礦企業和其他企業裡組織怠工的工作,首先是在中央電機工廠裡組織怠工的工作,因為要恢復礦井和其他企業裡的設備,主要取決於這個工廠。

  區裡的企業很多,德國行政當局由於找不到必要數量的忠實走狗,因此無法對這些企業進行監督。老百姓歷來稱做「磨洋工」的那種情形,到處都是:人們不是在幹活,而是在「磨洋工」。

  自覺自願地擔負起主要「磨洋工的」腳色的,也大有人在。

  譬如,柯裡亞舅舅的朋友裴斯特利諾夫在第十辦事處擔任著類似辦事員或是文書的職務。按他所受的教育和能力來說,他都是工程師,可是他在辦事處裡非但自己啥事都不幹,而且把礦上所有啥事都不幹的人都聚集在自己周圍,教他們怎樣讓礦井裡其他所有的人也不幹活。

  從某一個時期起,康德拉多維奇老頭常來找他。在謝夫卓夫、瓦爾柯和舒爾迦等一批同伴犧牲之後,康德拉多維奇老頭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像空曠的高地上一株乾枯的老橡樹。老頭心裡有數,德國人是看在他兒子的份上而不來碰他,他兒子在販賣私酒,結交「警察」和憲兵隊裡的下級軍官。

  儘管如此,兒子在罕有的肯說真心話的時候還是肯定地說,德國政權對他不及蘇維埃政權對他有利。

  「大夥都窮得要命,誰也沒有錢!」他甚至帶有幾分悲哀地承認道。

  「你等著吧,等你兄弟從前線回來,你就可以歸天了,那裡沒有憂愁,也沒有歎息。」老頭用他那低啞的聲音沉著地說。

  康德拉多維奇照舊哪兒也不去工作,整天在各個小礦井裡和礦工家裡晃蕩,而且無形之中搜集了德國行政當局在各個礦井的形形色色卑鄙齷齪、胡作非為和差錯失算的材料。作為一個經驗豐富、技術高明的老工人,他瞧不起德方管理人員在經營方面的無能;他的看法愈得到證實,他的蔑視也隨之愈加增強。

  「青年工程師同志們,你們自己倒來評評看。」他對裴斯特利諾夫和柯裡亞舅舅說,「什麼都在他們手裡,可是全區一天只出兩噸!唔,我懂得,那是資本主義,而我們,可以說是替自己幹的。但是他們到底有一個半世紀的歷史,可是我們只有二十五年,——他們多少也該學到一點經驗吧!再說這批全球聞名的大老闆,這批大名鼎鼎的財政專家,還進行過世界性的掠奪呢!呸,算了吧!」老頭用他的可怕的低音沙啞地說道。

  「暴發戶!到了二十世紀,他們連掠奪也沒有搞成:一九一四年他們吃了敗仗,現在又要垮了。他們掠奪成性,可是沒有創造性的想像力。實際生活中的上層人物盡是些流氓和小市民……全世界的人都親眼看到,他們的經營方法是完全失敗了!」裴斯特利諾夫恨恨地呲著牙說。

  於是這兩個青年工程師和這個年邁的工人就不太費勁地草擬出一套計劃,每天怎樣來破壞施維德花費在採煤上的那一點努力。

  好幾十個人的活動就是這樣支持著地下區黨委的活動。

  劉季柯夫在他本人工作的工廠裡來做這一切是比較困難和危險的。他遵守著這樣的規則:不停歇地完成本身在生產中不起決定性作用的一切小件定貨,對大件定貨卻無限期地一拖再拖。從他們在德國人管理下開始工作的最初幾天起,工廠裡就在給幾個大礦井修理幾架壓力機和抽水設備,但是直到現在一樣也沒有修好,什麼都恢復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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