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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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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會知道的?」杜爾根尼奇將信將疑地問道。 「我小時候,我的繼父每逢為了這些事情東奔西走的時候,總帶我去,他在這方面是個行家。」 「今天斯塔霍維奇倒表現得挺好!」杜爾根尼奇說。 「是—是的……」奧列格遲疑地說。「那時候我跟著繼父到處跑。你知道嗎,德涅泊河、陽光、草原上的大牲畜群……那時候誰能想到我……想到我們……」奧列格又好像痛苦得皺著眉頭,把手一擺,一直到家都沒有再開口。 第五十章 自從德國人用欺騙手段把第一批城裡的居民趕到德國去之後,人們都學乖了,懂得這對他們有怎樣的危險,就設法逃避,不到職業介紹所去登記。 德國人到他們家裡和街道上搜捕他們,好像奴隸制時代在叢林裡搜捕黑人那樣。 由野戰司令部第七科在伏羅希洛夫格勒出版的《新生活報》,逐期登載被趕往德國的子女們寫給他們親人的信,從信上來看,好像他們在德國過著豐衣足食的自由生活,工資也很優厚。 克拉斯諾頓偶爾也接到青年人的來信,他們大多是在東普魯士做最低下的工作——當雇工和女僕。來信沒有經過檢查機關的塗改,從字裡行間可以猜出許多言外之意,但是信裡只簡略地談到生活的表面情況。不過大多數的父母卻根本接不到來信。 在郵局工作的一個女人告訴鄔麗亞,從德國寄來的信件都歸憲兵隊專派到郵局的一個懂俄語的德國人檢查。他把信件扣留下來,鎖在桌子的一隻抽屜裡,等積壓多了再把它們燒掉。 鄔麗亞受「青年近衛軍」總部的委派,來負責反對招募青年人以及把他們趕往德國的全部工作:鄔麗亞寫傳單,散發傳單,把有被趕走危險的青年們安頓在城裡工作,或是靠娜塔麗雅·阿列克謝耶芙娜幫忙取得因病豁免的證明,有時甚至把登了記又逃跑的人藏在各個莊子裡。 鄔麗亞來做這件工作不僅因為是受委派,同時也是出於一種內心的責任感:大概,她因為未能幫助瓦麗雅逃避可怕的命運而感到有些內疚。加上她和瓦麗雅的媽媽都得不到瓦麗雅的任何消息,這種內疚的心情便愈來愈使她苦惱。 十二月初,靠郵局裡那個女人幫忙,五一村的青年人夜間從檢查員的桌子裡偷出一批沒有投遞的信,現在這些信就放在鄔麗亞面前的一個布袋裡。 隨著寒冷的到來,鄔麗亞又搬回屋子裡和全家住在一塊。像大部分「青年近衛軍」的隊員一樣,鄔麗亞也把她參加組織的事瞞著家裡。 當父母為她擔驚受怕,要設法為她找工作的時候,她曾經歷了不少痛苦的時刻。母親臥病在床,一會用她那雙大野鳥似的黑眼睛狂亂地望著她,一會哭起來。而老馬特維·馬克西莫維奇卻多年來第一次斥駡了女兒。他的臉直到愈來愈禿的頭頂都漲得發紫。儘管父親的骨骼魁偉,拳頭很大,但是看了他的愈來愈禿的頭上剩下的鬈髮和他對女兒無可奈何的情景,卻使人覺得他十分可憐。 鄔麗亞說,只要父親和母親再說一句嫌她在家吃閒飯,她就要離開這個家。 馬特維·馬克西莫維奇和瑪特遼娜·薩維裡耶芙娜都著了慌:她是他們的愛女啊。於是第一次看出來,老馬特維·馬克西莫維奇已經管不住女兒,母親也因為病重,不能堅持自己的主張。 鄔麗亞因為要隱瞞自己的活動,所以對於做家務事特別賣力。如果她出去的時間久了,就推說因為生活備受屈辱、內容貧乏,只有跟女友們談談才能一吐積鬱。可是她愈來愈經常地發現母親對她的悲哀而長久的凝視,——母親好像望進了她的靈魂。而父親甚至好像怕見鄔麗亞,有她在場的時候他大都是一聲不吭。 阿納托裡的情況就不同了:自從父親上了前線,阿納托裡就成了一家之長。母親塔伊西雅·普羅柯菲耶芙娜和小妹妹都崇拜他,樣樣事情都聽他的。所以現在鄔麗亞並不是在自己家裡,而是在阿納托裡家裡,——這一天他到蘇霍多爾去看李麗亞去了,——她坐在這個信袋面前,把細長的手指伸進被檢查機關剪開的一封封信,取出信箋,草草地瀏覽一下頭幾行,就丟在桌上。 一個個的姓名、對父母姊妹的樸實動人的稱呼以及習慣的問候在鄔麗亞眼前閃過。信多極了,單把它們瀏覽一下也花了她不少的時間。但是其中並沒有瓦麗雅的來信…… 鄔麗亞傴著身子坐著,雙手放在膝蓋上,臉上帶著一籌莫展的表情望著前面……屋子裡靜悄悄的。塔伊西雅·普羅柯菲耶芙娜和阿納托裡的妹妹已經睡了。小小的燈火和從火焰端冒出的一縷油煙隨著鄔麗亞的呼吸搖曳著,時起時落。她頭上的掛鐘用它那難聽的聲音數著分秒:「滴—答……滴—答……」阿納托裡家的小房子和鄔麗亞家的小房子都是跟村子隔開的,所以鄔麗亞從小就有著一種他們的生活是和外界隔絕的感覺,尤其是在秋天和冬天的夜晚。阿納托裡家的小房子結構堅固,已經略帶冬意的尖細的風聲勉強能透過百葉窗傳進來。 在這個充滿神秘險惡的音響的世界裡,對著這時起時落的燈焰,鄔麗亞覺得自己完全是孑然一身,形單影隻…… 造物為什麼要這樣安排,使人永遠不能向別人傾吐衷腸?……為什麼像鄔麗亞和瓦麗雅那樣從幼年時代心靈就融洽無間,而她鄔麗亞卻不能拋棄自己的家,排除日常對家務的操心,放棄種種的生活習慣,拋下親人和朋友,全力以赴地去營救瓦麗雅呢?為什麼不突如其來地在那裡出現,到她身旁去,擦乾她的眼淚,替她打開通向自由的道路呢?……「因為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你把你的心不單獻給了一個瓦麗雅,——你把它獻給了祖國土地的解放事業。」內心的聲音這樣回答她。「不,不,」她自言自語地說,「你不要尋找藉口替自己辯護,甚至在還不嫌晚的時候你也沒有去做這件事,因為你心裡沒有感情,你原來也跟大夥是一樣的。」 「但是這件事難道現在就辦不到了嗎?……」鄔麗亞心裡想。於是她陷入了天真的幻想:她找到一批勇敢的、樂於服從她的號召的人,他們克服了重重障礙,騙過了一個個德國警衛司令,於是在那裡,在那可怕的國家裡,鄔麗亞找到了瓦麗雅,對她說:「我盡了一切力量,我不惜自己的生命來救你,現在你自由了……」啊,要是能夠這樣就好了 !但是這是不可能的。沒有這樣的人,而她鄔麗亞又勢單力薄……不,一個朋友——一個男青年——就能辦到這件事,要是瓦麗雅有這樣的朋友的話。 但是她,鄔麗亞自己又何嘗有這樣的朋友呢?要是鄔麗亞落到這種地步,有誰肯來為她這樣出力?她沒有這樣的朋友。恐怕世界上也找不出這種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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