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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我也是這麼想。」阿納托裡說,「應當採取最快最簡單的辦法來達到目的。」

  到第二天黃昏時分,他們一個一個地來到頓涅茨岸邊波高烈萊莊附近的樹林裡集合。他們是五個人:阿納托裡和維克多,他們的同學符拉箕米爾·臘高靜和他們中間最年輕的葉夫蓋尼·謝畢遼夫,還有鮑利斯·葛拉萬。他們都帶著手槍。維克多還帶著父親留下的一把古老的芬蘭刀,現在他老把它插在平絨短上衣底下的腰帶裡。葛拉萬隨身帶著剪鐵絲的鉗子、撬棍和螺絲刀。

  是南方初秋的一個清新的繁星之夜,沒有月亮。青年人趴在河邊陡峭的右岸下邊。緊挨河岸的灌木叢在他們頭頂上輕輕擺動,河水微微發出亮光,幾乎是無聲地流動著。只有在下游崩塌的岸旁,靜靜的水流不知是滲透過崩塌的泥土的孔隙,還是把一根柳枝拉過去又放開,發出了吮吸和咂嘴的聲音,好像牛犢在吮吸母牛的奶。對面草原上低低的河岸,消失在一片朦朧的、銀灰色的霧靄裡。

  他們要等到哨兵半夜換崗的時候。

  這個初秋的夜晚,對岸這片呈現銀灰色的霧靄和這種好像是孩子吮吸和咂嘴的聲音,是如此神秘和優美,使每個青年面對這樣的美景都無法排除一種異樣的心情:難道他們真要離開這條河流和這種聲響,進入襲擊德國哨兵、清除鐵絲網和撬門開閂的鬥爭嗎?這條河和這些聲響對他們是這樣的親切和熟悉,而他們即將去做的事對他們卻是破天荒第一遭,——他們裡面甚至沒有人能夠想像這將是怎麼一回事。但是他們彼此隱瞞著這種心情,只是低聲交談著他們覺得親切的事情。

  「維嘉,你記得這塊地方嗎?就在這兒,對嗎?」阿納托裡問。

  「不,還要下面一點,呐,就在那邊崩塌了的和發出好像吮吸聲音的地方。我是從對岸遊過來的,我老是擔心你會被拖到下游,直卷到漩渦裡去。」

  「想起來真是後怕,我真是嚇得要死。」阿納托裡帶著稚氣的微笑說,「我已經被水嗆得快要憋氣了。」

  「我和任尼亞①·莫什柯夫從樹林裡出來,——唉,真糟糕!主要的是我還不會游泳。」臘高靜說,他是一個非常瘦削的長腿小夥子,帽子壓到眼睛上,帽舌長得使人根本看不見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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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任尼亞是葉夫蓋尼的小名。

  「不,要不是莫什柯夫穿著衣服就從懸崖上跳下去,保管你不能把他拖起來。」他對維克多說。

  「當然拖不起來。」維克多承認道。「關於莫什柯夫,還聽到些什麼消息嗎?」

  「什麼也沒有。」臘高靜說,「他只是個少尉,而且還是在步兵裡!這是最下級的指揮員,老兄,他們死起來就像嗑瓜子一樣容易……」

  「不,你們的頓涅茨太文靜了,可是我們的德涅斯特,那才是河!」葛拉萬用一隻臂肘撐起身子說,他的白牙齒在黑暗中閃閃發亮,「水流得很急!真美!在我們那邊,你要是沉下去,那准沒有命了。還有,你聽我說,你們這裡的樹林算得了什麼?我們也住在草原上,但是我們德涅斯特河流域的森林有多好啊!黑楊、紫杉,你抱都抱不過來,樹頂幾乎要戳著天……」

  「你要是能住在那邊多麼好。」謝畢遼夫說,「人們不能住在他們喜歡的地方,真是氣人……都是這些戰爭和種種原因……要不然每個人都可以住在他喜歡的地方。你要是喜歡巴西——就請吧。我可是要安安靜靜地住在頓巴斯。我個人特別喜歡這裡。」

  「不,你聽我說:你要是想過真正安靜的生活,那麼等戰爭結束後你到我們的索羅卡來吧,那是我們的一個縣城,最好是到我們村裡來,它的名字,老兄,又響亮,又有歷史意義——叫沙皇格勒。」葛拉萬輕輕笑著說。「不過,你知道,別來擔任工作繁忙的職務。比方說,千萬別當牲畜採購站的代表!來擔任當地紅十字會的主席吧!你只要管管理髮館,根本沒事幹,可以整天喝酒。真的,這個職務真值得羡慕!」葛拉萬眉飛色舞地說。

  「你小聲點,別太高興了!」阿納托裡善意地說。

  於是他們又聽到了河上這種吮吸聲和咂嘴聲。

  「時候到了……」阿納托裡說。

  剛才他們還有的那種嚮往大自然和幸福生活的樸實自然的心情,馬上就消失了。

  維克多熟悉這裡的一草一木,他領著大家,繞過空曠的采林區,沿著林間小路的邊上走去,魚貫地進入一個小樹林,小樹林後面就是從這裡看不見的營棚。他們在這裡趴了一會,凝神傾聽著。周圍異常寂靜。維克多做了一個手勢,他們就往前爬去。

  現在他們已經趴在小樹林的邊緣。高高的營棚黑黝黝的屹立在他們前面。這是一所單坡屋頂的普通營棚,但是裡面關著人,所以顯得陰森可怕。營棚周圍的地形完全是光禿禿的。營棚左面有一個黑色的哨兵的身形。再左面是一條大路,路那邊就是村頭的小房子,但是從這兒看不見。

  離換班還有半小時光景,這一段時間他們一直都趴著,目不轉睛地望著哨兵的凝然不動的暗色身形。

  最後他們聽到了從左前方傳來的愈來愈響的腳步聲。還沒有看到過來的人,就已經聽到有兩個人步伐整齊地來到大路上,朝他們漸漸走近。這是哨崗派班人和換班的。他們的暗色身形已經走近哨兵,哨兵一聽到他們的聲音,就「立正」不動了。

  聽到了壓低的德語口令聲、槍的喀嚓聲和鞋後跟叩地的聲音。兩個人形遠去了,在碾平的大路上又響起了腳步聲,聲音愈去愈遠,愈來愈低,在黑夜裡消失了。

  阿納托裡略微扭過頭來向著謝畢遼夫,但是他已經爬到小樹林的深處。謝畢遼夫應該穿過村邊,在警衛隊住的小房子附近占一個瞭望的位置。

  哨兵好像籠子裡的狼,沿著鐵絲網來回走動。他把槍挎在背後,快步走著,可以聽見他在搓手:大概他剛剛睡醒,感到很冷。

  阿納托裡摸到了維克多的突然發燙的手,輕輕地握住它。

  「要不要咱倆一塊去?」他突然把嘴唇湊近他的耳朵,輕輕地說。

  這已經是友情的弱點。維克多搖搖頭表示反對,又朝前爬去。

  阿納托裡、葛拉萬和臘高靜屏息凝神地注視著他和那個哨兵。維克多每發出一點窸嗦聲,他們就覺得他會暴露自己。但是維克多愈爬離他們愈遠,現在他的平絨短上衣已經和地形融成一片,既看不見他,也聽不到他的任何動靜了。他們一直盯住哨兵的暗色身形,但是哨兵仍舊沿著鐵絲網來回走著,什麼也沒有發生,似乎已經過了好長時間,天都快亮了……

  好像還是在少先隊時代的那個幾乎被淡忘的兒童遊戲裡,一心一意想騙過站崗的同學那樣,維克多匍匐前進,但是不讓肚皮貼地,而是輪換挪動著變得靈活異常的手腳,先挪動一隻手,然後挪動一隻腳,接著又挪動一隻手和一隻腳。哨兵朝他這個方向走過來的時候,他就停下不動;等哨兵回去的時候,他又繼續爬,但是克制著不讓自己爬得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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