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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五一村人通過李麗亞·伊凡尼興娜跟附近一些莊子發生獨立的聯繫,李麗亞從俘虜營逃回來把身體養好後就到蘇霍多爾莊去做教師。他們是武器的主要供應者。他們在草原上,有時跑得老遠到頓涅茨河邊的戰區去搜集武器,還從過夜的德國官兵和羅馬尼亞官兵那裡偷武器。等五一村所有的年輕人——組織的成員——都武裝起來了,多餘的武器就交給謝遼薩儲藏起來,地點只有謝遼薩和極少數人知道。

  就像整個「青年近衛軍」組織的靈魂是奧列格·柯舍沃伊和伊凡·杜爾根尼奇,克拉斯諾頓村組織的靈魂是柯裡亞·蘇姆斯柯依和托西雅·葉裡謝延柯一樣,五一村組織的靈魂就是鄔麗亞·葛洛莫娃和阿納托裡·波波夫。

  阿納托裡·波波夫被總部任命為五一村小組的指揮員,以他在共青團裡獲得的組織經驗以及他素有的嚴肅態度,他在五一村青年所做的一切工作裡都貫注了嚴格的紀律性和以全體青年的特別協調的工作為依據的大膽果斷的精神。

  鄔麗亞卻是一切創舉的發起人、五一村人的大部分告民眾書和傳單的起草人。這個苗條修長的姑娘,梳著兩條沉甸甸的黑辮子,眼睛裡有時迸射出明亮、強烈的光芒,有時充滿神秘的力量,與其說是頑皮,不如說是文靜;與其說是熱情,不如說是恬淡,然而又是兩者兼備。現在才看出,這個姑娘早在跟大家毫無區別地一同學習、到草原上散步、像大夥一樣唱歌跳舞、朗誦詩篇、輔導少年隊員的時候,就已經在女友和同學們中間積累了多麼巨大的精神威望。

  青年的特點是能不憑研究和經驗,而只是從第一瞥、第一句話、第一個動作來辨別什麼是表面的,什麼是真實的;什麼是枯燥乏味的,什麼是生動活潑的;什麼是錯誤的,什麼是有意義的。鄔麗亞現在並沒有特別親密的女友,她對大家都同樣關懷、和氣、嚴格。但是姑娘們只要看見她,跟她交談上三言兩語,就足以使她們感到,鄔麗亞所以這樣並不是由於精神貧乏,在這後面有著一個充滿感情與思考、充滿對人的不同評價、充滿對人的不同態度的巨大的世界。這個世界能夠以出人意料的力量表現自己,特別是在一個人理應受到它的道義上的批評的時候。像鄔麗亞這樣性格的人,哪怕能得到她的一視同仁的對待,都會被視為獎勵,如果她能有一刹那微微打開她的心靈,那更不知要怎樣令人受寵若驚了。

  她對所有的男青年也是同樣地一視同仁。他們中間不但沒有人能說她對他比對別人好,而且也沒有一個人哪怕敢於在內心作這種奢望。只要看到她的目光和舉動,每個男青年都會明白他所接觸的人不是妄自尊大,更非感情貧乏,而是一個具有嚴謹的、內在的、充滿真正熱情的世界的人。這種熱情還沒有找到一個對象可以向之無保留地、大量地、盡情地傾注,但它又不能一點一滴地把自己消耗掉。因此鄔麗亞就被青年人對特別堅強而純潔的姑娘們產生的那種不自覺的、關切的、無私的崇拜包圍著。

  正是由於這一點,而不僅僅由於她的聰明和她讀書很多,她才自然而然地、毫不費力地、甚至不自覺地佔有了五一村男女同伴的心。

  有一天,姑娘們聚在伊凡尼興娜姊妹家裡,——現在那裡成了她們經常聚會的地方,——在做傷員用的繃帶包。

  繃帶是劉勃卡從到她家來玩的衛生隊官兵那裡偷來的,——她是順手牽羊偷來的,對它並沒有重視。但是被鄔麗亞知道之後,馬上就給它派了用處。

  「我們的男青年每人都應該隨身帶一個繃帶包,因為他們跟我們不一樣,他們要作戰。」她說。

  而且,她大概已經知道一點什麼消息,所以才說:

  「我們要全體出動的時候很快就要到了。那時候我們就需要好多好多繃帶……」

  事實上,鄔麗亞不過是用自己的語言轉達了萬尼亞在總部會議上說的話。至於萬尼亞是從哪裡知道的,她卻不曉得。

  這樣,她們就坐在這裡做繃帶包,連這個以前被認為是性情孤僻、有些個人主義的大學生舒拉,現在也參加了這個工作,因為她由於愛瑪雅也加入了「青年近衛軍」。纖瘦的莎霞開口說道:

  「姑娘們,你們知道我們大夥現在像什麼人?就像那些過去在礦上工作,後來靠退休金過活或是靠子女供養的老太婆。這樣的人我在我奶奶家裡不知見過多少。她們也像這樣,一個一個地來到我奶奶家裡,坐在一塊:有的織毛線,有的做針線活,有的玩牌,還有的幫奶奶削土豆,都一聲不響……她們老是不吭聲,後來有一個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說:『諸位老奶奶,我們想法來提提神怎麼樣?』老奶奶們都暗自笑了一笑,另外一個就說:『喝點酒提提神又不罪過。』她們馬上就來湊份子,每人十五戈比。一轉眼,桌上已經放了半瓶白酒,這些老太太能喝得了多少?她們只喝了一丁點,就這樣用一隻手托著腮幫子唱起來:『啊,你呀,我的鍍金戒指……』」

  「唉,這個莎霞真是,淨想出這種稀奇古怪的故事兒!」姑娘們哄笑起來,「我們要不要也像那些老奶奶那樣,來喝點什麼?」

  但是這時妮娜來了,她現在已經難得來跟姑娘們隨便坐坐,現在她總是以總部聯絡員的身分前來的。至於這個總部在什麼地方,它是由哪些人組成的,姑娘們都不知道。「總部」這個詞兒使她們聯想到一些成年人,他們處於地下狀態,可能是待在地下的掩蔽部裡,四壁都掛著地圖,他們本人也帶著武器,他們能馬上用無線電跟前線聯繫,也許,甚至能跟莫斯科聯繫。現在,妮娜進來,把鄔麗亞叫出去,姑娘們心裡已經明白,妮娜是帶著新任務來的。果然,過了一會鄔麗亞回來說,她要出去。然後她把瑪雅叫到一邊,對她說,要姑娘們分別把繃帶包帶回家去,又讓她帶七八個送到鄔麗亞家裡,因為可能很快就用得著。

  過了不到一刻鐘,鄔麗亞已經撩起裙子,兩條修長勻稱的腿先後跨過籬笆,從自家的小花園裡爬進波波夫家的小花園。那裡,在老櫻桃樹濃蔭下枯乾的草地上,燕麥色頭髮上壓著烏茲別克式小帽的阿納托裡·波波夫和深色頭髮上沒有戴帽子的維克多,正面對面地趴著在研究本區地圖。

  他們老遠就發現了鄔麗亞,當她走近的時候,他們繼續看著地圖,低聲交談。鄔麗亞把胳膊一彎,隨便地把落到胸前的辮子甩到背後,拉拉腿上的裙子,抱住膝蓋在旁邊蹲下來,也來研究地圖。

  把鄔麗亞找來商量的那件事,阿納托裡和維克多已經知道了。這對於五一村人是第一次嚴重的考驗:「青年近衛軍」總部委派他們去解救在波高烈萊莊的林場做工的一批戰俘。

  「警衛隊住的地方遠嗎?」阿納托裡問。

  「警衛隊住在大路的右邊,在莊子裡面。可是營棚是在左邊相當遠的地方,就靠近那個小樹林,你記得嗎?以前那兒是個倉庫。他們只搭了一些鋪板,在四周圍了一圈鐵絲網。總共只有一個哨兵……我想,最好不要去驚動警衛隊,只要幹掉那個哨兵……不過很可惜,應該把他們統統幹掉才好。」維克多帶著惡狠狠的神氣說。

  維克多自從父親遇害之後大大地改變了。他穿著深色平絨短上衣,不時用那雙勇敢的眼睛悶悶地望著阿納托裡,嘴裡嚼著一根乾草,好像無可奈何似地說道:

  「夜裡俘虜們被鎖在裡面,不過可以讓葛拉萬帶工具去,他幹起來可以不出一點響聲。」

  阿納托裡抬起眼睛望著鄔麗亞。

  「你的意見怎麼樣?」他問。

  鄔麗亞雖然沒有聽到他們前半段話,但是根據從他們一開始活動就在他們之間自然而然形成的、只要聽半句話就能領會對方意思的理解力,立刻抓住了維克多所以不滿的要點所在。

  「我非常理解維克多的心情:不錯,我們恨不得把那個警衛隊全部都消滅掉。但是要幹這樣的事,我們還不夠成熟。」

  她用她那平靜舒暢的低沉的聲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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