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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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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裡住過德國人,學校放圖書的書櫥被打破了。連廁所裡都能看到書的散頁,不過多少還留下幾本,我可以帶您去看看。」她說話發音準確而純正,只有優秀的俄羅斯教師才能說得這樣好。「您是本地人嗎?」 「可以說是本地人。」克拉娃猶豫地說。 「您為什麼說話要有保留?」 克拉娃狼狽起來。 女教師直望著她。 「我們坐下吧。」 克拉娃還是站著。 「我在克拉斯諾頓看見過您。」女教師說。 克拉娃偷眼看她,沒有作聲。 「我以為您已經走了。」女教師帶著明朗的笑容說。 「我哪兒也沒去。」 「那,您就是送什麼人。」 「您怎麼知道的?」克拉娃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地斜著眼睛望著她。 「我知道……可是您別慌……您大概在想:這個女教師是德國當局派來的,並且……」 「我什麼也沒想……」 「您是在想啊。」女教師笑起來,她的臉都成了粉紅色的。 「那麼您是送什麼人?」 「父親。」 「不,不是父親。」 「不,是父親。」 「好,就算是吧,那您父親是做什麼的?」 「煤業聯合公司的職員。」克拉娃滿臉通紅地說。 「您請坐,跟我別客氣。」 女教師親熱地微微碰了碰克拉娃的手,克拉娃坐了下來。 「您的朋友走了嗎?」 「什麼朋友?」克拉娃的心都跳起來了。 「別瞞我,我都知道。」女教師眼睛裡嚴厲的神情完全消失了,和善而熱情的微笑使她的眼睛閃閃發光。 「就是殺頭,我也不說!」克拉娃突然發起狠來,心裡這樣想。 「我不知道您在說些什麼……這樣是不好的!」克拉娃說了就站起身來。 女教師已經無法克制自己,縱聲大笑起來。她高興得把曬黑的雙手時而疊起,時而分開,她那生著淺黃頭髮的腦袋左右擺動著。 「我親愛的……請原諒……您的心事是明擺在外面的。」她說了就很快地站起來,用一個有力的動作抓住克拉娃的肩膀把她拉過來,身子略微挨近她,「我都是開玩笑,您別怕我。我不過是個俄羅斯教師,——人總要活下去,可是即使在德國人統治下也不一定要教壞的東西。」 有人在門上用力地敲了幾下。 女教師放開克拉娃,很快地走到門口,把門打開一條縫。 「瑪爾法……」她欣喜地說,聲音不高。 一個身材很高、骨骼強壯的婦女走進室內。她披著潔白耀眼的圍巾,曬得黧黑的赤腳上全是塵土,腋下夾著一包衣服。 「您好,」她說,帶著詢問的神情望了克拉娃一眼。「我們好像住得很近,可是弄到今天才來拜望您!」她高聲對女教師說,笑得露出結實的牙齒。 「您叫什麼名字?……克拉娃!我送您到教室裡去,您去看看有什麼書。不過您不要走,我一會就完事。」 「事情怎麼樣?啊,怎麼樣?」卡佳回來之後,激動地問著。 瑪爾法用一隻操勞過度的曬黑的大手捂住眼睛坐著,她的還很嬌嫩的嘴唇的兩角露出痛苦的皺紋。 「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受。」她把手拿開,說道。「波高烈萊莊的一個小夥子到我家來,說我的高爾傑依·柯爾尼延柯活著,做了俘虜。卡佳,替我出個主意吧!」她抬起頭來說,接著用俄語說起來:「俘虜們在波高烈萊的林場裡做工,有衛兵看守著。他們大約有六十來人,替軍隊伐木,我的高爾傑依也在那邊。他們住在木屋裡,不准出來……他餓得都浮腫了。叫我怎麼辦呢?還是我到那邊去一趟?」 「他的口信是怎麼捎給你的?」 「那邊也有老百姓在做工。有一次他覷空偷偷地告訴莊子裡的一個人。德國人不知道他是本地人。」 卡佳默默地望了她一會。這是生活中別人無法出主意的一種情況。瑪爾法可能在這個波高烈萊莊待上幾個星期,自己弄得痛苦不堪,結果仍舊看不到丈夫。他們頂多能夠彼此遠遠地望見一眼,但是這只會在她丈夫的肉體痛苦上再增添一些難以忍受的精神折磨。甚至連偷偷地給他扔點吃的東西都辦不到:不難想像,這是怎樣的一個戰俘營! 「你憑自己的良心去做吧。」 「要是你,你去嗎?」瑪爾法問。 「我會去的。」卡佳說著歎了口氣,「你也會去,不過是沒用……」 「我也說——是沒用……我不去了。」瑪爾法說了又用手捂住眼睛。 「柯爾聶·季霍諾維奇知道嗎?」 「他說,要是准許他帶了遊擊隊去,也許可以把他救出來……」 卡佳的臉上露出煩惱和發愁的神情。她知道,柯爾聶·季霍諾維奇指揮的遊擊小組,不能為這個次要的目的使用。 現在德軍最重要的交通線都通過伏羅希洛夫格勒州。凡是歸普羅慶柯指揮的一切和他重建的一切,現在毫無例外都是用來使遠在頓巴斯千百公里之外的偉大的斯大林格勒戰役獲得勝利。 本州所有的遊擊隊分成許多小組,現在都在公路上、土路上以及往東和往南的三條鐵路上活動。就這樣,力量還嫌不夠。所以普羅慶柯就把本州所有地下區委的活動都轉到大路上來進行破壞活動。他的駐地現在只有卡佳、瑪爾法和聯絡員克羅托娃知道。 卡佳對這一點非常清楚,因為所有不計其數的聯繫的線索都匯合在一起掌握在她的萬無一失的小手裡,然後從她那裡單線通向普羅慶柯。所以她對由瑪爾法轉達的柯爾聶·季霍諾維奇的這一項間接提出才不作答覆,雖然她明知瑪爾法心裡是暗暗地抱著這個希望才來看她的。 卡佳跟丈夫的聯繫不是直接的,而是通過瑪爾法,更準確地說,是通過瑪爾法的住處。 但是卡佳沒有問起普羅慶柯的近況:她知道,要是瑪爾法關於他什麼都不說,那就是沒有消息。 克拉娃站在書櫥前面,——這裡都是童年讀過的書籍。和童年伴侶的重逢,勾起她無限的惆悵。看著這些空空的黑書桌,令人感到淒涼。夕陽斜照在窗上,在這幽靜而濃密的夕照裡,似乎含著一絲惆悵的、無可奈何的告別的微笑。克拉娃本來感到奇怪,女教師怎麼會認識她,可是現在她覺得生活在世上是這樣地憂傷,她甚至不再為剛才那種好奇而煩惱了。 「挑了幾本嗎?」女教師直望著克拉娃,她的輪廓分明的嘴唇緊閉著,但是灰色眼睛的深處含著悲傷的神色,「您看,生活有時顯得很殘酷,要把人活活拆散。」她說,「可是在年輕時候我們整天忙亂,沒有懂得,給我們安排的生活,就是我們一輩子要過的生活了……要是我能重新變得像您那樣,我就可以懂得這個道理。可是現在我甚至無法把這個意思向您表達出來……如果您的朋友來了,請您一定把他介紹給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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