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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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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萬尼亞要到下亞力山德羅夫卡去幾天,應當得到總部的批准。 「你知道,問題不單是去看看女朋友。」他對奧列格說,「我早已計劃把組織哥薩克莊子裡青年的全部工作都委託她去做。」萬尼亞有點忸怩地說。 但是奧列格對於萬尼亞提出的這樣正當的理由似乎充耳不聞。 「你再等一兩天。」他說。「可能要另外給你一個任務……不,不,也—也在那邊。」奧列格一看萬尼亞的臉上露出戒備的神氣,就突然咧開嘴笑著說。萬尼亞不願意別人猜出他真實感情的時候,臉上總要露出這副神氣。 最近幾天波裡娜·蓋奧爾吉耶芙娜一再要求奧列格推薦一個聰明的年輕人給劉季柯夫使用。這個年輕人要在克拉斯諾頓到下亞力山德羅夫卡這條專門的路線上做聯絡員。所以奧列格就想到了萬尼亞。 波裡雅阿姨轉達劉季柯夫的願望時,再三強調說: 「不過要一個頭腦非常清楚、非常可靠的。要頭腦最清楚和最可靠的……」 就在萬尼亞和奧列格談話之後的第二天,眼睛近視的萬尼亞已經光腳穿著球鞋,頭上包著一塊紮著四個角的手帕,在不很炎熱的陽光下,沿著草原上的村道上路了。路邊沒有收割的莊稼都是稀稀拉拉的。 萬尼亞整個身心都意識到他的使命的重大,專心致志地在思考他的這個新任務,——而專心致志地思考問題正是眼睛近視的萬尼亞在旅行時最顯著的特徵,——他在草原上走著,經過許多居民點,但是對於一路上碰到的事物幾乎都沒有注意。 一個外來的人,——如果會有這樣的人,——來到被德國人佔領的農村地區,看到展現在他視野裡的異常淒慘、截然不同的景象,一定會感到吃驚。他會碰到幾十個幾百個瓦礫場,那裡,原來的大小村莊只剩下一些爐灶的殘架和燒焦的木頭,還有就是一隻孤零零的貓,在燒得半焦、長滿野草的臺階上曬太陽。他也會碰到連德國人的足跡都沒有到過的莊子,如果不算那些偶然闖進來一兩次搶劫財物的德國兵。 可是也有這樣的村莊:那裡的德國政權是按照它認為對自己最有利和最方便的形式建立起來的;那裡所受的直接的軍事搶劫,也就是過路軍隊進行的搶劫,以及形形色色的野蠻暴行,比起俄羅斯在德國軍事佔領統治下必然要受到的蹂躪來,在程度上毫無差別;那裡德國人的經營可說是表現得最地道的。 下亞力山德羅夫卡莊正是屬這一類的莊子。克拉娃和她母親就是在這個莊子裡的一個母系的親戚家裡找到安身之處。 她們投靠的那個哥薩克是母親的親兄弟,在德國人來以前,他是集體農莊的一個普通莊員。他既不是工作隊長,又不是飼馬員,而是一個普通莊員,帶著家屬參加工作隊,在公有的田地裡幹活,靠勞動日所得和自己園地上的收穫過活。 所以,克拉娃的舅舅伊凡·尼卡諾羅維奇和他全家,從德國人一來,也就不折不扣地遭受到在德國統治時期一個普通農戶所必然遭受的痛苦。他們在進攻的德軍路過的時候遭受劫掠,凡是被德軍看到的牲畜、家畜和存糧都被搶劫一空,那就是說損失慘重,但是還沒有被搶得精光,因為世界上沒有一個農民能像俄羅斯農民那樣,具有那種世代相傳的在亂世隱藏財物的經驗。 在軍隊已經過去、「新秩序」——Ordnung開始建立之後,伊凡·尼卡諾羅維奇和其他的人都得到通知,以前規定給下亞力山德羅夫卡集體農莊永久使用的土地,現在也像全部土地一樣將成為德國的財產。但是,「新秩序」——OrdEnung——通過基輔的德國專員的嘴巴說,這片土地(過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經歷了無數周折才聯成一大片的集體農莊的土地),現在將重新劃成小塊,歸每個哥薩克個人使用。但是!這個措施要到所有的哥薩克和農民都有了私人的農具和畜力的時候才能實行。現在他們既不可能有農具和畜力,所以土地仍舊保持原狀,不過已經算是德國的財產。為了耕種土地,村莊裡應設村長一人,由俄羅斯人擔任,但是歸德國人指派,——村長已經被派出來,——而農民們必須每十戶編成一甲。每甲設甲長一人,由俄羅斯人擔任,但是歸德國人指派,——甲長也都派出來了。農民靠自己在這塊土地上的勞動可以領到一份定量的口糧。為了使農民積極肯幹,就得讓他們知道,只有現在幹活賣力的人,將來才能領到一塊土地歸個人使用。 德國政府目前不能供應機械和機械用的燃料,也不能供給馬匹,讓農民可以在這大片土地上好好地幹。農民只好用大鐮刀、鐮刀和廚刀對付,至於畜力,就得用私人的牛。誰要是捨不得自己的牛,他就很難指望在將來獲得歸個人使用的土地。雖然這種勞動方式需要的勞動力特別多,可是德國當局不僅不極力把這些勞動力保留在原地,反而想方設法把身體最壯、勞動力最強的那一部分農民趕到德國去。 由於德國政府目前還統計不出所需肉類、牛奶和雞蛋的確數,所以第一次先向下亞力山德羅夫卡莊徵收下列物品:每五戶牛一頭,每戶豬一頭,還要每戶土豆五十公斤、雞蛋二十個和牛奶三百公升。但是!因為可能還要,——這種需要果然經常發生,——所以哥薩克和農民不准為自己食用宰殺牲口和家禽。如果萬不得已非要宰豬的話,那也要四戶聯合起來才能宰一頭,同時他們還必須給德國政府交三頭豬。 為了向伊凡·尼卡諾羅維奇家以及他同村的人徵收這一切,除甲長和村長之外,還設立了一個以桑德斯特派員為首的區農業指揮部的機構。這位特派員怕熱,也像施普利克上尉那樣穿著制服和褲衩在大小村莊裡巡視,哥薩克婦女一看到他就畫十字和吐唾沫,好像看到魔鬼似的。這個區農業指揮部隸屬于人員更多的、以格柳克爾特派員為首的州農業指揮部;格柳克爾雖然穿長褲,但是他已經是高高在上,所以不會下鄉。而這個州農業指揮部又隸屬于以施坦德爾少校為首的農業小組,或是簡稱「農工組」。這個農業小組已經高到極點,簡直沒有人看見過它。但是連這個農業小組也不過是以劉德博士為首的第九經濟指揮部,或簡稱「九經部」的一個處。至於這個第九經濟指揮部,它一方面屬伏羅希洛夫格勒城的野戰司令部,不客氣地說,那就是憲兵局,而另一方面,它又屬駐基輔的德國專員下面的國家地產管理總局。 伊凡·尼卡諾羅維奇以及他同村的人都感到頭頂上壓著一級比一級高的官銜繁多、說著聽不懂的語言、但是又要人供養的二流子和盜賊,每天身受到這批傢伙的活動的禍害。他們明白德國法西斯政權非但是野獸的政權,——這是一目了然的,——而且是辦事馬虎的、盜竊成風的、也可以說是愚蠢的政權。 那時,伊凡·尼卡諾羅維奇和他同村的人以及附近大大小小村莊(貢多羅夫斯卡雅、達維多夫、馬卡羅夫·雅爾等等)的居民,就開始拿出一個有自尊心的哥薩克才會使用、而且應該使用的對付愚蠢政權的辦法來對付德國政權,——他們開始矇騙它。 矇騙德國政權的辦法,主要表現為:在地裡裝出幹活的樣子而並不真正勞動;糟蹋浪費,如果有可能,就「盜竊」自己家裡生產的東西;另外就是隱藏牲畜、家禽和糧食。為了便於矇騙,哥薩克和農民就設法讓自己人當甲長和村長。像任何一個野獸的政權一樣,德國政權也找到足夠的野獸讓他們坐在村長的位置上,但是,常言說:「人無千日好」。德國政權派過村長,可是不久村長就不見了,失蹤了。 克拉娃十八歲,這些事她都不關心。她痛苦,只是因為生活變得非常不自由,不能念書,沒有女伴,父親又情況不明。她想念萬尼亞,她的美夢做得非常明確具體,——等這一切混亂現象一結束,他們就結婚,他們將生兒育女,他們要帶著子女過非常美滿的生活,——她就用這樣的夢想來排遣生活中的煩惱。 她還用看書來消磨時光,但是在下亞力山德羅夫卡,書非常難找。她聽說新的區政府給莊子裡派來一個新的女教師來代替已經疏散了的那一個,她就認為,向這個女教師借書總不是什麼不體面的事。 女教師住在學校裡原先那個女教師住的小房間裡,據鄰居們傳說,她使用的還是原來的家具和什物。克拉娃敲了敲門,不等回答,就用一隻豐滿有力的手把門打開。她走進這個背陰的、窗簾也放下的房間,開始斜著眼打量究竟是誰住在裡面。女教師側面對著克拉娃,彎著腰在用雞毛撣撣窗臺。她回過頭來一看,一條彎彎的濃眉突然抬了起來,她猛地向後一退,把身子緊靠著窗臺。後來她把身子伸直,重又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克拉娃。 「您……」 她話沒有說完,臉上就露出抱歉的微笑,迎著克拉娃走過來。 這是一個體態勻稱、頭髮淺黃的婦人,穿著普通的衣服,灰色的眼睛裡射出直率、甚至嚴厲的目光,嘴巴輪廓分明,因此在她臉上不時出現的那種單純明朗的微笑更顯得動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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