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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華麗雅敏捷地溜上崗頂偷偷地一望,然後探出半個身子,大笑起來。

  在大路上,沃洛佳和他的妹妹劉西雅引吭高歌,手拉著手朝他們這邊走過來。

  華麗雅沖下山崗,迎著他們像兒時那樣飛奔過去。蘇姆斯柯依並不感到十分驚訝,慢吞吞地跟在後面走過去。

  「你們上哪兒去?」

  「到鄉下去看爺爺,想弄點糧食。跟在你後面的是誰?」

  「是自己人,村裡的柯裡亞·蘇姆斯柯依。」

  「我可以再給你介紹一個同情我們的人,我的親妹妹劉西雅,她剛才在草原裡對我說了真心話。」沃洛佳說。

  「華麗雅,您倒評評理看:這是不是太豈有此理?大夥都瞭解我,可是我的親哥哥反而什麼事都對我保密。其實我都看在眼裡!到末了,我在他房間裡發現了印刷所裡用的鉛字,還有他用來洗鉛字的什麼臭溶液,一部分他已經洗乾淨了,一部分還沒有洗,結果今天忽然……華麗雅!您知道今天出了什麼事嗎?」劉西雅朝走近的蘇姆斯柯依迅速地瞥了一眼,突然尖叫起來。

  「別忙。」沃洛佳嚴肅地說。「我們機械車間的工人都親眼看見了,這一切就是他們告訴我的……總之,他們走過公園,一看:大門上吊著一個穿黑大衣的人,胸口別著一張字條。起初他們還以為是德國人絞死了我們的什麼人。等走到跟前一看,卻原來是福明。啊,你知道那個壞蛋,那個『警察』嗎?字條上寫著:『對所有出賣我們自己人的叛徒,我們都要這樣處置。』講完了……你明白嗎?」沃洛佳把嗓門壓低到耳語聲說。「幹得真棒!」他高叫起來。「在大天白日吊了兩個鐘頭!這是他的崗位,附近沒有一個『警察』。看見的人不知有多少,今天鬧得滿城風雨,談的都是這件事。」

  不管是沃洛佳或是華麗雅,都不但不知道總部要處死福明的決議,甚至料想不到會有作出這個決議的可能。沃洛佳確信這是布爾什維克的地下組織幹的。但是華麗雅忽然臉色慘白,這種慘白竟透過她的被曬成金黃色的皮膚泛了出來:她知道有一個人能幹這件事。

  「那你知不知道,我們這方面一切都順利嗎,沒有損失吧?」她好容易控制住自己的嘴唇,問道。

  「幹得真漂亮!」沃洛佳高叫起來,「神不知,鬼不覺,一切都很好。但是我家裡卻鬧翻了天……媽媽硬說是我絞死了這個狗娘養的,她預言我也要被絞死。我本來已經打算推動劉西雅,所以我就說:『你看,媽媽耳朵有點聾,又好像發燒似的,總之咱們該到爺爺那裡去一趟了。』」

  「柯裡亞,我們走吧。」華麗雅忽然對蘇姆斯柯依說。

  到進城還剩下的那一段路,華麗雅拚命地趕,差點把她的夥伴累垮了;可是他不清楚她發生變化的理由。現在,她的鞋後跟已經咚咚地踏上自家的臺階。蘇姆斯柯依有些發窘地跟著她走進了餐室。

  餐室裡,瑪麗雅·安德烈耶芙娜穿著緊裹著她的胖胖的身體的深色衣服,小劉霞臉色蒼白,淺金黃色的頭髮垂到肩上,她們倆沉默而緊張地面對面坐著,好像在過命名日。

  瑪麗雅·安德烈耶芙娜一看見大女兒進來,連忙站起身來,要想說什麼,可是又透不過氣來,就撲到女兒面前。有一刹那她懷疑地一會望望女兒,一會望望蘇姆斯柯依,後來她忍不住了,就發瘋似地親吻著女兒。直到現在華麗雅才明白,她母親也跟沃洛佳的母親一樣,心裡痛苦萬分:她懷疑她的親閨女華麗雅參與了處死福明的活動,正是為了這個緣故這幾天才不在家的。

  華麗雅忘掉了站在門口發窘的蘇姆斯柯依,兩眼望著母親,臉上流露出這樣的表情:「媽媽,我能對你說什麼呢,啊,能說什麼呢?」

  這時小劉霞一聲不響地走到華麗雅眼前,遞給她一張字條。華麗雅機械地打開字條,甚至來不及讀,只認出了字跡。一個孩子般的、幸福的微笑使她的曬黑的、風塵僕僕的臉容光煥發起來。她很快地回過頭來望了蘇姆斯柯依一眼,連脖子和耳朵都紅了。華麗雅抓住母親的手,把她拉進另一個房間。

  「媽媽!」她說。「媽媽!你腦子裡盡在胡思亂想。但是你難道看不出,你難道不明白,我們——我和所有的同伴的生活目標是什麼?你難道不明白,我們非這樣生活不行?媽媽!」

  華麗雅盯著母親的臉說,她滿心喜悅,臉色通紅。

  瑪麗雅·安德烈耶芙娜的健康的臉色覆上了一層蒼白,它甚至露出受到鼓舞的神情。

  「我的女兒!上帝保佑你!」無論在校內校外畢生從事反宗教教育的瑪麗雅·安德烈耶芙娜說。「上帝保佑你!」說完她就哭起來。

  第四十三章

  不瞭解子女的精神世界的父母們,看到子女捲進隱蔽的、神秘的、危險的活動,是痛苦的。可是他們無法理解子女活動的天地,更無法禁止這種活動。

  早上喝茶的時候,萬尼亞看到父親臉色陰沉,對兒子看都不看,已經預感到暴風雨即將來臨。果然,等妮娜姐姐到井邊取水回來,帶來福明被處死的消息,說大家對這事都在紛紛議論,暴風雨果然來臨了。

  父親的臉變了色,瘦削的面頰上的肌肉鼓了起來。

  「我們大概可以在自己家裡,」他並不望著兒子,挖苦地說,「獲得更清楚的情報……」他說話有時喜歡插進這樣的辭彙。「怎麼不吭聲?講吧。你跟那邊——怎麼說呢——是比較接近的。」父親輕輕地說。

  「跟誰比較接近?是跟『警察』嗎?」萬尼亞臉色蒼白起來,說道。

  「昨天謝遼薩來幹什麼?在戒嚴時間?」

  「誰去遵守它什麼戒嚴不戒嚴!好像妮娜在這種時候不去赴約會似的!他來隨便聊聊,又不是第一次。」

  「別撒謊!」父親大喝一聲,用手朝桌上砍了一下。「幹這種事是要坐牢的!要是他不可惜自己的腦袋,我們做父母的憑什麼要負責任?」

  「爸爸,你要說的不是那回事。」萬尼亞輕輕地說了就站起身來,根本不理父親在拍桌大嚷:「不,是說那回事!」只管自己說下去,「你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參加了地下組織吧?這就是你想知道的。不,我沒有參加。福明的事我也是剛聽妮娜說的。我要說的只有這句話:福明這個狗東西就應當得到這樣的下場!從妮娜的話裡你也可以看得出,大夥也都這麼說。而且你也是這麼想的。但是我不隱瞞:我是在盡我的力量幫助我們的人。我們大家都應該幫助他們,何況我是團員。

  至於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你和媽媽,那無非是怕你們白操心。」

  「你聽到沒有,娜斯塔西雅·伊凡諾芙娜?」父親差點氣瘋了,用那雙灰白的眼睛望瞭望妻子,「瞧,他是多麼體恤我們!你簡直是不知羞恥!我為你們勞碌了一輩子……你忘啦,一幢房子裡住上十二家,都橫七豎八地睡在地上,光是孩子就有二十八個?為了你們這些孩子,我和你們的母親累得筋疲力盡。你看看她。我們送亞力山大上學,可是沒能讓他念到畢業,妮娜也是這樣。我們把全部希望都放在你身上,可是你自己偏偏要把腦袋往絞索裡鑽。你看看你媽!她為你把兩眼都哭壞了,可你一點也看不見。」

  「那麼,照你的意思,我應當怎麼辦?」

  「去做工!妮娜在做工,你也得去。她這個會計都在幹粗活,你算什麼?」

  「替誰做工?替德國人?好讓他們可以多殺些我們的人?等我們的人來了,我第一個就去做工……你的兒子,我的哥哥,在紅軍裡,你倒吩咐我去幫德國人的忙,好讓他們快些打死他!」萬尼亞氣憤地說。

  他們已經面對面地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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