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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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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列裡的一切都靜止了。施普利克上尉在第一前面走過,用一根結實的手指戳著前後銜接排列的每四個人的排頭,把全部的人數點了一遍。行列裡有兩百多人。 上尉把紙夾交給胖子上等兵,把手一擺,就有一隊兵士跑過來清除被人群堵塞的道路。隊列按照上等兵的口令轉過身,徐徐移動,由胖子上等兵領頭的押送兵押著,緩慢地、好像無可奈何地在大路上走去。 人群被兵士們擠開,就擁到隊列兩旁,跟著隊列走,一時啼哭聲、哀號聲和叫喊聲融成一片拖長的呻吟聲,隨風飄散。 鄔麗亞一邊走一邊踮起腳尖,老想在隊列中找到瓦麗雅,最後終於看到了她。 瓦麗雅把眼睛睜得大大的,朝隊列兩面張望,尋覓著女友,她眼睛裡露出了因為在最後一分鐘不能看見鄔麗亞而感到痛苦的神情。 「我在這兒,親愛的瓦麗雅,我在這兒,我跟你在一起!」鄔麗亞大聲喊著,但是漸漸被人群擠開。 但是瓦麗雅既看不到她,也聽不到她,仍然帶著這種痛苦的表情張望著。 鄔麗亞被擠得離隊列愈來愈遠,有幾次她還看到瓦麗雅的臉,後來隊列在「瘋老爺」的房子背後朝第二過道口走下去,瓦麗雅也看不見了。 「鄔麗亞!」突然在鄔麗亞面前出現的妮娜說,「我正在找你。今天五點鐘在卡蘇克那裡……劉勃卡來了……」 鄔麗亞沒有聽清妮娜的話,只是默默地用那雙可怕的黑眼睛望著她。 第四十章 奧列格的臉色略微有點發白,他從上衣裡面的插袋裡摸出一個筆記本,一邊聚精會神地翻閱,一邊坐到桌旁。桌上放著一瓶伏特加、幾個酒杯和沒有盛任何小吃的盤子。大夥也默不出聲,臉色嚴肅地坐下來:有的坐在桌旁,有的坐在沙發上。大夥都默默地望著奧列格。 不久前他們還不過是同學,無憂無慮,頑皮淘氣,可是從他們宣誓的那一天起,他們中間的每一個似乎都跟以前的自己告別了。他們仿佛斷絕了以前的輕率的友誼關係,進入了一種新的、更崇高的關係——思想一致的友誼、組織上的友誼、每人誓為解放祖國土地而流血的友誼。 在柯舍沃伊家的大房間裡(它跟所有標準式房屋裡的大房間一樣),沒有漆過的窗臺上滿是沒有熟透的西紅柿,一張胡桃木長沙發是給奧列格做床用的,葉列娜·尼柯拉耶芙娜的床上放著好多拍得鼓鼓的、套著花邊枕套的枕頭,——這個房間還能使他們回想起在父母庇護下無憂無慮的歲月,但同時它已經成為秘密活動的場所。 奧列格也已經不是奧列格,而是卡蘇克了:這是他繼父的姓,他繼父年輕時是烏克蘭相當有名的遊擊隊員,在去世前一年是卡涅夫土地部的主任。奧列格拿他的姓來做自己的化名;在他心裡,對於遊擊鬥爭的最初的傳奇性想像以及繼父給予他的多方面培養勇敢性格的鍛煉——田間勞動、狩獵、騎馬、在德涅泊河上划船,——都和這個姓聯繫著。 他打開他用暗號記著一切的那一頁,請劉巴·謝夫卓娃發言。 劉勃卡從沙發上站起來,眯起了眼睛。她的充滿如此難以想像的艱險、會見和冒險的整個旅途都浮現在眼前,—— 這些事就是講兩夜也講不完。 昨天白天她還提著這只她覺得十分沉重的手提箱站在十字路口,可是現在她又到了自己的朋友中間了。 照她事先跟奧列格講好的那樣,劉勃卡首先向總部委員們傳達普羅慶柯告訴她有關斯塔霍維奇的一切。當然,劉勃卡沒有講出普羅慶柯的名字,雖然她一眼就認出他,——她說她偶然碰到了一個以前跟斯塔霍維奇同在一支遊擊隊裡的人。 劉勃卡是個直率大膽的姑娘,在她不喜歡某人的場合下甚至有些無情。所以她並不諱言那人的推測,說斯塔霍維奇可能落到過德國人手裡。 在她講述這一切的時候,總部委員們對斯塔霍維奇連望都不敢望。可是他坐在那裡表面上倒很鎮定,瘦削的雙手放在桌上,眼睛直望著前面,——他臉上的表情堅強有力。但是一聽到劉勃卡的最後幾句話,他的臉刷地變了色。 他使自己保持的那種緊張狀態鬆弛了,嘴巴和雙手鬆開了。他突然委屈地、驚訝地、同時又公然地對大夥掃視了一下,馬上變得像孩子似的。 「他……他是那麼說的嗎?……他能夠那樣想嗎?」他重複說了幾遍,一面帶著這種受委屈的孩子的表情直望著劉勃卡的眼睛。 大夥都不作聲,於是他把臉埋在手掌裡,這樣坐了一會。 然後他把手從臉上拿開,輕輕地說道: 「我受到這樣的懷疑,說我……那他為什麼不對你說,我們已經被追逐了一個星期,而且上級對我們說過,應當分成小組散開的呢?」他抬起眼睛望著劉勃卡說,接著又公然望瞭望大夥。「我躺在矮樹林裡的時候,心裡想:他們為了逃生準備突圍,即使不是全體,也要有一大部分會犧牲,我也可能和他們同歸於盡,可是我能夠逃生,將來還可以有用。這是我當時的想法……現在,我當然明白這是一種藉口。炮火這麼猛……真可怕。」斯塔霍維奇天真地說。「但是無論如何我不認為我是犯了滔天大罪……要知道,他們也是要逃生……天已經黑了,我心裡想:我游泳遊得很好。我一個人可能不會被德國人發覺。等大夥都跑了,我還躺了一會,這邊的炮火停了,後來在另外一個地方響起來,非常猛烈。我想:是時候了,——我就仰遊起來,只露出鼻子,我遊得很好,先遊到河心,後來就順著水勢遊。我就是這樣逃出性命來的 !可是竟會引起這樣的懷疑……這怎麼行?……這個人自己,歸根到底,不是也逃出性命了嗎?……我心裡想,我既然游泳遊得好,我就來利用這一點吧。於是我就仰遊起來。我就是這樣逃出性命來的 !」 斯塔霍維奇坐在那裡,頭髮蓬亂,樣子像個小孩。 「好吧,就算你是這樣逃出來的。」萬尼亞說,「那你為什麼對我們說,你是遊擊隊司令部派來的呢?」 「因為他們確實是要派我的……我心裡想:我既然活下來了,那就什麼也沒有改變!歸根到底,我並不是僅僅逃出一條命,我過去要、現在也要跟侵略者鬥爭。我有經驗,我參加過遊擊隊組織,而且參加過戰鬥;——這就是我要這樣說的理由!」 大家心情都非常沉重,經斯塔霍維奇這麼一解釋,大夥都感到輕鬆些。不過這畢竟是一樁非常不愉快的事件。要是沒有這件事多好! 大夥都明白,斯塔霍維奇說的是實話。但是大夥都覺得他做得不好,對於他自己的做法講得也不好。這件事既使人氣惱,又令人不解,叫人不知道拿他怎麼辦。 實際上,斯塔霍維奇也並不是外人。他也不是一個貪圖名利地位或是追求個人利益的人。他這種年輕人從小就跟重要人物接近,在他還不能瞭解人民政權的真正內容和目的,還不能瞭解使用這種權力的權利是由這些重要人物用頑強的勞動和意志鍛煉而取得的時候,他就已經因為經常採用這些人物表現權力的某些表面方式而染上了不良習氣。 他是個聰明孩子,樣樣事一學就會。他在學生時代就受到本城重要人物的注意,其原因是因為他的黨員哥哥們也是重要人物。他從小就出入於這些人的圈子,慣於在同齡的孩子中間談起這些人來就像談自己的平輩一樣。他表面上很有學問,善於在口頭上和文字上把不是他自己的、他還想不出來的、而是他常常聽到的別人的意見運用自如。他在他的生命史上還毫無成就,可是在共青團區委幹部中間已經被認為是積極分子。至於那些和他素不相識的普通團員,只看見他在所有的會議上不是坐在主席臺上就是在臺上做報告,一向更是把他當作要不是區一級、便是州一級的幹部。對於他經常出入其間的那些人的工作的真正內容他雖然不瞭解,但是對於他們之間的私人關係和職務關係、誰跟誰是對頭、誰支持誰等等情況,卻了如指掌,於是在他的頭腦裡就形成一種關於如何使用權力的藝術的錯誤觀念,仿佛它不是在於為人民服務,而是在人事關係上耍權術,以便得到更多的人的支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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