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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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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留著長鬍子的普羅慶柯、默不作聲的瑪莎、駝背的老太婆和「孤僻人」——坐在油燈光下,好像是一群穴居人。他們的怪誕的影子時聚時散,在牆上和天花板上顯得非常高大。「孤僻人」快上七十了,他身材矮小瘦弱,腦袋很大,使他支持著這個腦袋很費勁。他說話聲調陰沉而單調,只聽到一種「布—布—布」的聲音。但是普羅慶柯樂意聽他講話,不單是因為這老頭說得有理,說的是實話,還因為他喜歡聽到一個工人能這樣認真而詳細地向一個偶然遇到的農民介紹德國人統治下的工業情況。 普羅慶柯終於憋不住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們在鄉下都這麼想:他們壓根兒不打算在我們烏克蘭發展工業,他們的工業都在德國,他們只要我們的糧食和煤。烏克蘭好像是他們的殖民地,我們就像是他們的黑奴……」普羅慶柯覺得「孤僻人」在驚奇地望著他,就乾笑了一聲,說:「我們鄉下人這樣議論並沒有什麼可奇怪的,人民大大地成長了。」 「哦,不錯……」「孤僻人」對普羅慶柯的議論已經毫不感到奇怪,說道,「好吧——就算是殖民地。那麼,他們把農業推進一步了嗎?」 普羅慶柯輕輕地笑起來: 「冬小麥我們插種得稀稀拉拉,有的播在殘留著冬麥茬和春麥茬的地裡,翻地用的是斫柴刀。你自己明白,我們能播得了多少種!」 「就是那麼回事!」「孤僻人」對這事也不表示驚奇,說道。 「他們不會經營。他們搞慣了敲榨勒索,像騙子那樣奪取別人的東西,他們就靠這個生活,上帝寬恕,他們還打算帶著這種文化去征服全世界呢,真是一批愚蠢的畜生。」他不帶惡意地說。 「唉,老頭,比起像我這樣的莊稼人,你可強得太多啦!」 普羅慶柯高興地想道。 「您來看您外甥女的時候,有沒有什麼人看見您?」「孤僻人」聲調不變地問。 「看倒是沒有人看見,可是我怕什麼?我證件都齊全。」 「這我明白。」「孤僻人」回避地說,「不過這裡有規矩,我應該給您向『警察局』報一下,假如您待不久,就不如免了。伊凡·費奧多羅維奇,因為我一眼就認出了您,所以照直告訴您,要知道,您到我們廠裡不知來過多少次,萬一壞人也認出了您……」 不,妻子說得不錯,她一直對他說他的運氣好。 第二天一清早,瑪莎到一個接頭地點去過之後,帶了一個陌生人來見普羅慶柯,那人跟「孤僻人」招呼,好像他們昨天還見過面,這使普羅慶柯和瑪莎非常驚訝。普羅慶柯從此人嘴裡知道,「孤僻人」是留下做地下工作的自己人。 普羅慶柯也是從這個人嘴裡初次聽到,德國人已經深入國土:這是偉大的斯大林格勒大戰開始的日子。 以後幾天,普羅慶柯一直忙於檢查和部分地恢復城裡同全州的聯繫。 在活動最緊張的這個時候,給普羅慶柯跟本城組織接上關係的那個人帶了「女演員劉勃卡」來見他。 普羅慶柯聽完劉勃卡所能講的關於被關在克拉斯諾頓監獄裡的人們死難的詳情之後,悶悶地坐著,半晌說不出話來。他為舒爾迦和瓦爾柯惋惜,深深惋惜。「兩個多麼好的哥薩克!」他心裡想。突然他想起了妻子:「她一個人在那邊不知怎麼樣了?……」 「是啊……」他說,「艱苦的地下工作!這樣艱苦的地下工作世界上還從來不曾有過……」他在房裡來回地踱著,一面仿佛是自言自語似的跟劉勃卡談話。「有人把我們的地下工作比做那一次武裝干涉時期在白黨下面的地下工作,可是這哪兒能比呢?這批劊子手的恐怖手段毒辣透頂,白黨跟他們一比簡直像孩子,這批魔王殺的人要用百萬來計算……可是我們也有當時所沒有的優越性:我們的地下工作者和遊擊隊,有我們黨和國家的全部威力、有我們紅軍的力量做後盾……我們遊擊隊的自覺性比較高,組織比較嚴密,技術——武器和通訊工具等等也比較強。這些情況應該向老百姓說明……我們的敵人有著任何人都沒有的弱點:他們笨拙得要命,什麼事都按照指示去做,按照時刻表去做,他們在我們的老百姓中間生活和行動完全是兩眼漆黑,什麼都不懂……這是應該利用的一點!」他在劉勃卡對面站住,說,接著又從一個角落踱到另一個角落。「這一切都應該向老百姓說明,讓老百姓不要怕他們,讓老百姓學會騙他們。應該把老百姓組織起來,——他們本身就會產生力量:到處都要建立可以在礦井、在農村活動的地下小組。人們不應該躲到樹林裡去,——我們,去他媽的,偏要待在頓巴斯!應該到礦井去,到農村去,甚至到德國機關裡去——到職業介紹所、市參議會、辦事處、農業指揮部、『警察局』、甚至到秘密警察機關裡去。用破壞、怠工、無情的恐怖行動從內部來瓦解他們的一切 !把當地的居民——工人、農民、青年——組織成小組,五個人一組,但是到處都要有,不要有死角……他們全是吹牛!敵人在我們這兒嚇得牙齒打戰!」他說時懷著滿腔仇恨,這種情緒也感染了劉勃卡,使她開始呼吸困難起來。這時普羅慶柯記起了劉勃卡「受上級委託」轉告他的話,「就是說,你們的工作很得手?在別處也是這樣。不過,做這種工作要沒有犧牲是不可能的……你叫什麼名字?」他又在她對面停下來,問道。 「哦,這不像話:這麼好的姑娘不可能是劉勃卡,應該是劉巴①!」快樂的火星在他的一隻眼睛裡跳了一跳。「啊,你再說說你要些什麼?」 -------- ①劉巴是劉波芙的愛稱,劉勃卡是昵稱。 劉勃卡有一霎時覺得,她眼前非常鮮明地呈現出他們七個人排列在一起站在室內的情景。低低的烏雲在窗外奔跑。每一個走到隊列前面的人都臉色蒼白,宣讀誓詞的聲音都提得很高,達到響鈴似的調子,遮蓋了那虔敬的顫抖。由奧列格和萬尼亞起草、經他們全體通過的誓詞,這時突然離開了他們,高升到他們頭上,比法律更為森嚴,更為不可動搖。劉勃卡回憶起這幅情景,她的臉色由於重又感到激動而發白,臉上那雙稚氣的、射出冷酷剛強的光芒的藍眼睛也顯得異常富於表情。 「我們需要指導和幫助。」她說。 「你們是誰?」 「『青年近衛軍』……我們的指揮員是伊凡·杜爾根尼奇,他本來是一個紅軍中尉,因為受傷曾陷入過包圍。政委是奧列格·柯舍沃伊,他是高爾基學校的學生。現在我們有三十來人宣過誓表示忠誠……我們是五個人一組,正像您所說的,是奧列格建議這樣做的……」 「大概是上級的同志告訴他這樣做的。」普羅慶柯恍然大悟地說。「不過反正一樣,你們的奧列格是好樣的!」 普羅慶柯非常興奮地坐到桌旁,叫劉勃卡坐在他對面,要她報出全體總部委員的名字,並且把每個人都描述一下。 劉勃卡說到斯塔霍維奇的時候,普羅慶柯垂下了眉角。 「等一下。」他說,一面碰碰她的手,「他叫什麼名字?」 「葉夫蓋尼。」 「他是一直和你們在一起的呢,還是從別處來的?」 劉勃卡敘說了斯塔霍維奇怎樣在克拉斯諾頓出現,關於他自己他是怎麼說的。 「你們對這個小夥子要小心,要審查他。」普羅慶柯就把斯塔霍維奇從遊擊隊裡失蹤的怪事告訴了劉勃卡,「希望他沒有落到過德國人手裡。」他沉思著說。 劉勃卡的臉上表現出的不安由於她不喜歡斯塔霍維奇而更加強烈。有一會工夫她一聲不吭地望著普羅慶柯,後來她臉上的線條舒展了,眼睛亮了起來,她平靜地說: 「不,這是不可能的。大概,他只是因為膽怯,所以就溜了。」 「你為什麼這樣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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