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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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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請您告訴我們的人,叫他們打到底。叫我們的丈夫們不要顧惜自己。」她懷著一個普通的、正直的婦女的信念說道,「我要這麼說:也許,我們的爸爸,」她好像是用她孩子們的口氣說,「說不定,我們的爸爸從此回不來了,說不定,他會在戰鬥中犧牲,可是我們會知道,他是為什麼犧牲的!等我們的政權回來,它就是我的孩子們的爸爸 !」 「聰明的女人!」普羅慶柯第三次溫柔地說,接著垂下了頭,半晌沒有抬起來。 瑪爾法安排納烈日內祖孫倆睡在屋裡;她把他們的武器藏起來,就不替他們擔心了。普羅慶柯和卡佳卻被她帶到外面一個荒廢的地窖裡,地窖上面長滿雜草,裡面像墓穴裡似的寒氣砭骨。 「稍微有些潮濕,我給你們拿來了兩件皮襖。」她羞怯地說,「這兒來,這兒有麥秸……」 他們單獨留下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們坐在麥秸上半晌沒有出聲。 突然,卡佳用溫暖的雙手抱住普羅慶柯的頭,把它緊緊摟在自己胸口。 他心裡充滿了柔情。 「卡佳!」他說,「這種遊擊戰我們全部都要按照另一種方式來進行了。一切的一切都要按照另一種方式,」他脫出她的擁抱,非常激動地說,「噢,我心裡是多麼痛苦啊 !為了那些犧牲的人心痛,是我們的無能造成了他們的犧牲。不過他們總不至於全部都犧牲了吧?我想,大多數都可以沖出來吧?」他這樣問著,仿佛在尋找支持。「沒有關係,卡佳,沒有關係!我們在人民中間還可以找到成千上萬像納烈日內、像瑪爾法那樣的人,可以找到千千萬萬 !不!這個希特勒可以把整個德意志民族弄得稀裡糊塗,可是我卻不信,他能騙得過伊凡·普羅慶柯,——辦不到,那是不可能的!」普羅慶柯憤怒地說,他沒有覺察他說的已經是烏克蘭語,雖然他的妻子卡佳是俄羅斯人。 第三十章 就像肉眼看不見的地下水,在樹根和草根下面,在土壤底下,沿著土地的裂縫和空隙毫無聲息地不斷滲向各個方向那樣,在德國人統治下,千百萬居住在我國土地上的各個民族的男女老幼,走過草原,順著林中小道、山徑和峽谷,走過陡峭的河岸,沿著城鄉的大街小巷,穿過鬧市和黑夜的峽谷,從一個地方向另一個地方移動。 有的人被趕出故鄉,有的人重返故鄉,有的人要找尋不會被人認出來的地方,有的人穿過戰線到自由的蘇維埃土地上去,有的人突圍而出,有的人逃出德國俘虜營或是集中營,有的人僅僅是迫於貧困出來尋衣覓食、有的人(遊擊隊員、地下工作者、在敵後從事破壞活動的人、鼓動員、敵後偵察員、偉大人民的撤退了的偉大軍隊的偵察員)拿起武器同壓迫者鬥爭,——他們不住地走著,走著,像砂子一樣難以勝數…… 在太陽底下,有一個身材矮小、面色紅潤的人從頓涅茨河那邊沿著草原上的大路走過來。他一身普通的農民打扮,留著深黃色的柔軟的農民式的鬍子,肩後背著一個粗麻袋。像他這樣行路的人,有成千上萬……怎麼能認得出他是什麼人呢?他有一雙藍眼睛,但是你總不能去細看每個人的眼睛,而且光看眼睛又怎能看得出一切呢?也許,這雙眼睛裡跳動著魔裡的火星,可是遇到憲兵隊裡的騎兵軍士先生甚至憲兵隊裡的騎兵上士先生的時候,它們就成了最普通的人的眼睛。 這個身材矮小、留著深黃色鬍子、一身農民打扮的人走進伏羅希洛夫格勒城,就消失在街頭的人群裡面。他進城來幹什麼?也許,他的麻袋裡裝的是牛油、或是乳渣、或是鴨子,拿到市場上來換些釘子、棉布或是食鹽吧?也許,這就是普羅慶柯本人,這個可怕的人物甚至能夠破壞衛戍司令部第七處顧問舒爾茨博士的政權! 在小礦城郊外,靠近通向草原的一條又窄又暗的山溝上端,在一所木頭房子裡,在唯一的那扇窗上有被子遮著的房間裡,在點著小油燈的桌旁,坐著兩個人:一個已經中年以上,臉上的肉沉重地往下墜著,另一個是精力充沛的青年,暗金色睫毛底下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在這一老一少的身上,有著共同的東西,它甚至表現在:他們倆在這樣的深夜,在被德軍佔領的這些不幸的日子裡,還穿得引人注目地整潔、還打著領帶。 「你們要培養因為我們的故鄉頓巴斯而感到自豪的感情。你記不記得我們老一輩的同志們——阿爾焦姆①、克裡姆·伏羅希洛夫、巴爾霍明柯——是怎樣鬥爭的?」上年紀的那個人說,他的嚴厲的眼睛裡反射出來的好像不是這暗淡的燈光,而是那些早已過去的戰鬥的光輝。「你記得嗎?你能不能把他們的事蹟講給青年們聽聽?」 -------- ①阿爾焦姆(真名:費多爾·安德烈耶維奇·謝爾蓋耶夫,1883—1921),一九〇五年參加共產黨,一九〇五和一九一七年革命的積極參加者,頓巴斯革命運動的組織者。 青年坐在那裡,天真地把頭偏向比右肩略高的左肩。 「我記一記得……我能一能講。」他略微有些口吃地回答。 「什麼是我們頓巴斯的光榮呢?」上年紀的那個人接著說,「不管我們是多麼困難,無論是在國內戰爭時期,是在以後的第一個和第二個五年計劃時期,以及現在的戰爭時期,我們始終都光榮地履行我們的天職。你要使青年們對這一點有深刻的感受……」 上年紀的那個人停了一下。青年尊敬地望著他,沒有作聲。上年紀的那個人接下去說: 「你們要記住:警惕性——是地下工作之母……你看過電影《恰巴耶夫》吧?」他問的時候沒有帶笑容。 「看過。」 「恰巴耶夫為什麼會犧牲?他犧牲是因為他的巡邏隊睡著了,讓敵人逼近了。要時刻警惕,不管是黑夜或是白天,要嚴格認真……索柯洛娃·波裡娜·蓋奧爾吉耶芙娜①你認識嗎?」 -------- ①俄羅斯人習慣,姓放在前面表示鄭重。 「認識。」 「你怎麼認識她的?」 「她以前和媽媽一起做婦女工作。現在她們也很要好……」 「不錯……凡是只有你我兩人應該知道的事,都由波裡娜·蓋奧爾吉耶芙娜來傳達。至於普通的聯繫——都通過奧西摩興,像今天一樣。我們以後不能再見面……」接著,劉季柯夫似乎要防止青年露出委屈的或是難受的表情,再不然就是抗議的表情,突然對他高興地微笑著。 但是奧列格臉上並沒有露出任何一種這樣的感情。劉季柯夫對他表現了這樣的信任,——居然讓他到自己家裡來,而且還是在城裡戒嚴的時候,——這使奧列格心裡充滿了驕傲和無限的忠誠。他咧開嘴巴稚氣地笑著,也高高興興地說道: 「謝謝!」 一個誰也不認識的青年,蜷縮著身子睡在草原的窪地裡;太陽曬著他,他的衣服上冒出蒸氣。他從河裡爬上來在草上留下的濕印已經被曬乾了。如果夜裡他連濕衣服也不脫就倒在草原上睡著了,足見他泅水過河時一定累壞了! 但是太陽剛開始灼人,青年就醒來繼續上路了。他的淺色頭髮曬乾了,自然而然地就現出了天然的、漂亮的波紋。第二夜他在一個礦村裡的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家投宿,他們看在他差不多是同鄉的份上,留他過了一宿:他說他家在克拉斯諾頓,在伏羅希洛夫格勒念書,現在要回家去。然後,他就在大天白日公開地走進克拉斯諾頓。他不知道他父母的情況,也不知道家裡有沒有德國人住著,所以他先去找他的同學沃洛佳·奧西摩興。 沃洛佳家裡住過德國人,現在已經走了。 「席尼亞!你從哪兒來的?」 但是沃洛佳的這位同學卻帶著他平時那副有些倨傲和冷淡的腔調說: 「你先告訴我,你現在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這是沃洛佳的老同學,共青團員葉夫蓋尼·斯塔霍維奇,對他不必隱瞞,——當然,這不是指組織方面,而是在談到個人的看法和心情方面,——於是沃洛佳就把有關他個人的一切都對斯塔霍維奇說了。 「唔……」斯塔霍維奇說,「這很好。我料想你也不會改變……」 他說這話的時候帶著幾分鼓勵的口吻。但是,他大概是有資格這樣說的。他跟沃洛佳一樣,不僅渴望參加地下鬥爭,——沃洛佳因為要保密,只說渴望參加,——他已經在遊擊隊裡打過仗,而且,據他說,是遊擊隊司令部正式派他來的,準備在克拉斯諾頓也組織這項工作。 「好極了!」沃洛佳懷著敬意說,「我們應當馬上去看奧列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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