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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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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屋頂上往下看,整個公園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她甚至帶著一點責備的口吻說。 「那麼,你把一切也仔細觀察了?難道你也是受人委託的嗎?」奧列格目光炯炯地追問說。 「不,我是看著玩的。這是我的習慣。」她說了又醒悟過來,帶著挑戰的神氣從兩道有力的彎彎的眉毛下面迅速地瞟了奧列格一眼——她自己是不是暴露得太多了。 但是他還相當天真,對她並沒有懷疑。 「啊哈……卡車原來在那邊——整整一排!把鼻子埋在地裡,只有車身的邊露在外面,那邊還有一個行軍灶在冒煙呢! 看見嗎?只是你不要朝那邊看。」奧列格津津有味地說。 「而且也沒有必要去看:他們不撤掉學校屋頂的那個瞭望哨,鉛字反正是沒法挖出來。」她平靜地說。 「對—對……」他高興地望望她,笑了。 他們彼此已經習慣,不慌不忙地走著,妮娜的豐滿柔軟的大手信任地一動不動地放在奧列格的手上。他們已經走過了公園。在他們右面的標準式房屋旁邊,沿街停放著德國人的車輛,有卡車,有各種牌子的小汽車,有流動電臺,有救護車,到處都是德國兵。左面是一片空地,在空地盡裡邊一所兵營式的磚砌建築物旁邊,有一個佩著淡藍底白邊肩章的德國中士在教一小隊穿便衣的俄羅斯人操練。他們持著德國槍,時而列隊,時而散開,匍匐前進,進行徒手肉搏。他們都上了年紀,袖子上套著A字臂章。 「弗裡茨的憲兵……在訓練『警察』逮捕我們的弟兄。」妮娜說,她的眼睛閃動了一下。 「你怎麼知道的?」他想起謝遼薩告訴他的話,問道。 「我已經看見過他們。」 「簡直是敗類!」奧列格懷著厭惡的感情憎恨地說,「這批傢伙就該千刀萬剮……」 「的確應該。」妮娜說。 「你想做遊擊隊員嗎?」他忽然問。 「想啊。」 「可是,你能想像得出,什麼是遊擊隊員嗎?遊擊隊員的工作完全不是裝裝樣子的,這是多麼崇高的工作啊!他打死一個法西斯,打死兩個,打死一百個,可是第一百零一個卻可能打死他。他完成一個任務、第二個任務、第十個任務,可是在執行第十一個任務的時候卻可能失事。你知道,這種工作需要多大的自我犧牲精神啊 !遊擊隊員從不吝惜個人的生命。他從不把自己的生命放在祖國的幸福之上。需要履行對祖國職責的時候,他決不會吝惜自己的生命。他決不出賣同志和暴露同志。我真想做個遊擊隊員!」奧列格說的時候懷著那樣深切、真摯、天真的熱情,使妮娜不禁抬起眼來看他,她的眼睛裡也露出一種非常天真的和無限信任的神氣。 「你聽我說,難道我們一定要有事才能見面嗎?」奧列格忽然說。 「不,那為什麼?我們可以見面……在有空的時候。」妮娜說的時候有些忸怩。 「你家住在什麼地方?」 「你現在沒有事吧?……你要不要就送我回家?我想把你介紹給我姐姐奧麗雅。」她說,其實她自己也不完全相信她正是想要這樣做。 奧麗雅和妮娜兩姊妹住在俗稱「八家宅」的那一區。妮娜的父母占了半幢標準式房屋,奧麗雅的父母住了另外半幢。 妮娜把奧列格帶到家裡,就讓媽媽去招待他。 奧列格本來早熟,在自己的烏克蘭家庭裡又養成尊敬長輩的習慣,他跟本來就很健談的、顯得年輕的瓦爾瓦拉·德米特利耶芙娜毫無拘束地交談起來。而且他很想博得妮娜的母親的好感。 等妮娜回來的時候,他已經知道了伊凡卓夫兩兄弟家裡的一切。奧麗雅的父親和妮娜的父親是親兄弟,都是礦工,現在都在前線。他們是奧廖爾州人,以前在富農家裡當過長工,後來移居到頓巴斯,弟兄倆都在這裡和烏克蘭姑娘結了婚。奧麗雅的母親是遠處來的,是切爾尼戈夫省人,瓦爾瓦拉·德米特利耶芙娜是當地人,是頓涅茨的臘斯守普諾耶村的。瓦爾瓦拉·德米特利耶芙娜年輕時候也在礦井裡幹過活,這一點對她有著一定的影響。她跟普通的家庭婦女不大一樣。她為人勇敢果斷,善於識人。她一眼就看出這個小夥子不是平白無故來的,她用充滿聰明而狡猾的神色的眼睛研究他,在奧列格不知不覺之間她已經把他研究得清清楚楚了。 不過,他們談得很投機。妮娜回來的時候,看見他們倆並排坐在廚房裡的長凳上有說有笑。奧列格高興地晃著腿,搓著指尖,非常有感染力地仰臉大笑,引得瓦爾瓦拉·德米特利耶芙娜不禁也跟著他一起大笑起來。妮娜瞅了他們一眼,把手一拍,也大笑起來——他們三個人都覺得非常快活、輕鬆,仿佛他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似的。 妮娜說,奧麗雅現在有事,但是請奧列格務必要等她。過了兩小時奧麗雅才來。對奧列格來說,這兩小時是在無憂無慮的閒聊中不知不覺地過去的。但實際上這卻是克拉斯諾頓地下工作的全部環節最後聯結起來的真正決定性的時刻。在這段時間裡,奧麗雅已經到離「八家宅」很遠的「小上海」去看了瓦爾柯,向他彙報了妮娜從奧列格那裡打聽到的一切。 奧麗雅一到,籠罩著她妹妹屋子裡的快樂氣氛就有些低落了。不錯,就奧麗雅的性格來說,她對待奧列格的親切的態度已經是罕有的了;明朗和藹的微笑使她的總是顯得有些冷僻的、容貌不端正而引人注目的臉活潑起來,她甚至占了妮娜的座位,挨著他坐在長凳上。但是奧麗雅很難加入他們的雜亂無章的、熱烈的談話,因為這種談話對於任何一個局外人都是毫無意義的。剛去看過瓦爾柯的奧麗雅,內心充滿了完全不同的情緒。奧麗雅比妮娜來得嚴肅——這並非就她感受的深度而言,而是就她能夠立刻化思想感情為重大的實際行動的能力而言。此外,由於年紀比較大一點,奧麗雅從她們倆一同做斯大林諾州委聯絡員的時候起,對於她們所做的工作的實質就比她妹妹知道得多一些。 她在奧列格旁邊坐下,取下頭巾,露出挽在腦後的一個沉甸甸的深色髮髻,就沒有開口。儘管她極力要做出快活的樣子,也露出笑容,她的眼睛仍舊是冷淡的,好像她在這裡年紀最大,甚至比妮娜的母親還大。 但是瓦爾瓦拉·德米特利耶芙娜是個機靈而敏感的人。 「我們幹嗎要坐在廚房裡?」她說,「我們到裡面去玩『捉傻子』吧!」 他們到了餐室裡。瓦爾瓦拉·德米特利耶芙娜很快地走到旁邊她跟妮娜睡覺的臥室裡,拿了一副被許多人的手摸得發黑的、顯得沉甸甸的紙牌回來。 「妮諾奇卡當然是跟奧列格做朋友了?」奧麗雅好像是無意地說。 「不,我跟媽媽做朋友!」妮娜的臉一紅,挑戰似地望了奧麗雅一眼。她心裡非常想跟奧列格做朋友,但是她畢竟不能一下子就暴露自己的心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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