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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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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列格根本不懂得這裡面有文章,他揣摩妮娜的母親既然是個老礦工,打牌一定也是個老手,就叫起來: 「不—不,我跟媽—媽做朋友!」 由於他的口吃,他不是把這句話喊出來,而是像小牛那樣低聲地哞哞叫出來,這顯得非常可笑,大夥都噗哧一聲笑了,連奧麗雅也不例外。 「老跟小,——你們可要留點神,丫頭們!」瓦爾瓦拉·德米特利耶芙娜說。 大家的情緒又高起來。 老礦工果然是一個玩「捉傻子」的能手,但是奧列格像平時玩牌一樣,太沉不住氣,所以他們一上來就輸了。不動聲色的奧麗雅暗中捉弄奧列格。瓦爾瓦拉·德米特利耶芙娜雖然輸了,卻不時狡猾地偷眼看他:她非常喜歡這個孩子。 最後,他們好不容易才贏了第四局。奧麗雅發了牌。奧列格朝自己手裡一看,看見滿手的牌都壞透了。忽然,他的眼睛裡也露出了狡猾的神氣,他朝瓦爾瓦拉·德米特利耶芙娜抬起眼睛,竭力想捉住她的視線。他們的目光剛接觸,他就把自己的飽滿的嘴唇好像預備接吻那樣一撅,但是立即又讓它恢復原狀。在瓦爾瓦拉·德米特利耶芙娜那雙圍著皺褶、但是仍然非常年輕的眼睛裡,好像有火星閃爍了一下。但是她連眉毛都沒有動,立刻就打出了紅方塊:果然不出奧列格所料,老礦工非常懂得這種暗號。 奧列格高興得都要抑制不住了。現在他們保證一直可以贏了。「老和小」興高采烈地互相打著暗號,一會兒抬起眼睛望天,表示「黑梅花」,一會兒把眼睛斜到一邊,表示「黑桃」,一會兒用食指摸摸下巴,表示「紅心」。兩個天真的姑娘愈玩愈用心,卻老是輸,可是她們決不甘心承認她們是輸定了。妮娜滿臉通紅,非常激動。她們每輸一局,奧列格都要搓著指尖哈哈大笑。奧麗雅比較老練,她終於明白這裡面一定有些蹊蹺,就以她特有的耐性和不露聲色的本領,一步一步地開始監視對方。不多一會,她就恍然大悟,於是她抓住奧列格撅起他的飽滿的嘴唇的機會,用足氣力把疊成扇形的紙牌朝他嘴唇上打了一下,再把紙牌朝桌上一摔,摔得紙牌都飛散開來。 「哼,你們這兩個騙子!」她用她的平靜而沉著的聲音說。 瓦爾瓦拉·德米特利耶芙娜大笑起來,毫不生氣。妮娜憤憤地從桌旁跳起來,但是奧列格也跟著她站了起來,雙手握住她的一隻溫柔的黧黑的手,把額頭靠在她的肩上,請她原諒。最後,四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奧列格真不想回家,可是已近黃昏,六點鐘以後城裡就戒嚴。奧麗雅說,他最好現在就走。為了表示堅決,她就和大家告別,回自己家裡去了。 妮娜陪奧列格走到被夕陽斜照的小臺階上。 「真不想走!」他坦白地承認。 他們在臺階上站了一會。 「你們那邊是個小花園嗎?」奧列格快快地問。 妮娜默默地拉著他的手,陪他圍著房子走了一圈。他們站在房子陰影裡的茉莉叢中。茉莉長得異常繁茂,簡直成了小樹。 「你們這裡真好,我們那邊什麼都讓德國人砍了。」 妮娜沒有作聲。 「妮娜,」他用孩子似的請求的聲音說,「妮娜,我可以親親你嗎?……不,只要親親臉蛋兒,懂嗎,只要親親臉蛋兒……」 他並沒對她有任何舉動,他只是在請求,可是她甚至把身子向後一閃,窘得說不出話來。 但是他並沒有發現她的窘態,仍舊帶著稚氣的自然的神情望著她。 「不,你要知道,你可能誤了鐘點。」妮娜說。 奧列格對於他可能由於吻一下臉蛋兒就會誤了鐘點的這種說法,也並不覺得奇怪。當然,妮娜樣樣都對。他歎了口氣,微笑了一下,把手伸給她。 「不,你一定要常到我們這裡來玩。」妮娜把他的大手久久地握在她的溫柔的手裡,抱歉地說。 奧列格因為結識了新朋友,同時也因為他的事業正在形成而感到幸福。他饑腸轆轆地走回家去,但是,顯然今天他註定吃不到東西。柯裡亞舅舅在他們家門口迎著他走來。 「我已經守了你好半天:『麻子』(他們這樣稱呼勤務兵)一直在找你。」 「見他的鬼!」奧列格不在意地說。 「不管怎樣,最好躲一躲他。你可知道,維克多·裴斯特利諾夫來了,是昨天回來的。他在頓河附近被德國人趕了回來。我們去看看他,好在他的女房東那裡沒有德國人。」柯裡亞舅舅說。 維克多·裴斯特利諾夫是個青年工程師,是柯裡亞舅舅的同事和朋友,他用一個不尋常的消息來迎接他們: 「你們聽到沒有?斯塔慶柯被任命為市長了!」他惡狠狠地把嘴一咧,高聲叫道。 「哪個斯塔慶柯?計劃處主任嗎?」連柯裡亞舅舅都吃了一驚。 「就是他。」 「別開玩笑!」 「誰有工夫開玩笑。」 「不過那是不可能的!他這個人性情平和,辦事勤快,一輩子沒有得罪過別人……」 「就是那個性情平和、一輩子沒有觸犯過別人的斯塔慶柯;隨便哪一次宴會,哪一次打牌,都少不了他;大家都說他:這個人是自己人,這是個大大的好人,這個人很可愛,這個人真討人歡喜,這個人做事很有分寸。』就是這個斯塔慶柯當了我們的市長。」維克多·裴斯特利諾夫像刺刀那樣又細又尖,瘦骨嶙峋,他說著說著,不由全身翻騰著怒火,恨得唾沫四濺。 「真的,讓我們來冷靜地想一想,」柯裡亞舅舅還是不肯相信,「在工程師裡面,沒有一次請客不請他,我自己就不知跟他幹過多少杯伏特加!我從來沒有聽他說過什麼越軌的話,一般地說,我沒有聽他粗聲粗氣地說過一句話……即使他有點什麼歷史問題,大家對他的底細也很清楚:他父親是個小官吏,可是他本人卻從沒有牽連進什麼案件……」 「我也跟他喝過伏特加!可是現在他卻會因為跟我們有交情,首先把我們抓起來,要麼就給他做事,要麼就……」裴斯特利諾夫用細長的手指朝天花板上做了個打活結的手勢。 「這個討人歡喜的人,你可沒料到吧!」 他們沒有去注意一直沒有開口的奧列格,心裡還難受了半天:他們認識多年,博得大家好感的這個人,怎麼會一變而為德國人手下的市長呢。最簡單的解釋是:德國人對斯塔慶柯以死相威脅,叫他出任市長。但是敵人為什麼偏偏會選中斯塔慶柯呢?過了一會,內心的聲音,在生活中最可怕的關鍵時刻確定人的行動的內心深處的純潔的心聲告訴他們:如果選中他們這些普通的、平常的蘇聯工程師的話,他們是寧死也不肯墮落到這種地步的。 不,顯然問題並不這樣簡單,斯塔慶柯並非僅僅是在死的威脅下才同意做市長的,面對著這個令人不解的現象,他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說: 「斯塔慶柯!真是怪事!不,真是難以想像!請問,那還有什麼人可以相信呢?」 於是他們只好聳聳肩膀,攤開雙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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