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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要是你知道,在這一段時間裡我看見了多少血啊!」謝爾格非常沉痛地說,他全身都被一團團的煙霧籠罩著。「用降落傘把我們空投到斯大林諾州……那時候有那麼多的人被捕,所以我們甚至奇怪,我們的接頭地點怎麼居然會沒有出事。人們被捕倒並不是因為有人出賣,而是因為德國人撒下了那樣的密網,不管你有罪沒罪一抓就是幾千,顯然,誰要是有一絲兒嫌疑,就會落到那個網裡去……礦井的井筒裡都塞滿了屍體!」謝爾格激動地說。「我們是單獨工作,但是保持著聯繫,可是到後來連一點線索都找不到了。我的搭檔被打斷胳臂,割掉舌頭,要不是我在斯大林諾的街上偶然碰到妮娜,接到撤退的命令,說不定我也完蛋了。斯大林諾州委會還設在我們克拉斯諾頓的時候,她和奧麗迦就做聯絡員,——她們這已經是第二次到斯大林諾了。正巧這時候知道德國人已經到了頓河的消息。她們明白,派她們前來的那些人已經不在克拉斯諾頓了……我按照命令把發報機交給了地下州委的無線電報務員,我們就決定一同回家,所以我們就回來了……我真替你擔心死了!」突然從他的心坎裡湧出了這句話。「要是你也像我們一樣被空投到敵後,而且又剩下你一個人,那可怎麼辦呢?要不就是出事被捕,德國人在什麼地方的刑訊室裡折磨著你的肉體和靈魂,」他克制著自己,輕聲地說,他的目光已經不是帶著親切、溫柔的神情,而是無比熱情地透入她的心靈了。

  「謝遼查!」她說,「謝遼查!」說著就把覆著金髮的頭伏在手上。

  他用他的血管膨脹的大手小心地摸了摸她的頭和胳臂。

  「他們讓我留在這裡,——你自己懂得是為了什麼……吩咐我等候命令,可是眼看就要一個月了,人也不來,消息也沒有。」劉勃卡沒有抬起頭來,輕輕地說。「德國軍官好像蒼蠅見了蜜那樣糾纏不休。我有生以來是第一次假裝成不是我原來的樣子,天曉得我在搞些什麼鬼名堂,一直要東躲西閃,真彆扭,自己為自己傷心。昨天有人疏散不成回來,說我父親在德國人空襲頓涅茨河的時候被炸死了。」劉勃卡咬著自己的鮮紅的嘴唇說。

  太陽升到草原上空,耀眼的陽光照在覆著露珠的耐火瓦屋頂上又反射過來。劉勃卡猛地抬起頭來,抖了抖發卷。

  「你該走了。你打算怎樣生活?」

  「跟你一樣。你自己剛說過:我們是一棵樹上的兩片葉子。」謝爾格帶著笑說。

  劉勃卡送謝爾格穿過院子從後門出去。她很快把自己收拾一下,不過儘量穿著得樸素些:她要到「鴿房」去找康德拉多維奇老頭。

  她出去得正是時候。有人拚命敲她們家的門。她們的房子靠近伏羅希洛夫格勒公路,這是德國人敲門借宿。

  瓦爾柯在幹草棚裡挨了一整天的餓,因為不能進去看他。到夜裡,劉勃卡才從母親房裡爬窗出來,把安德烈叔叔帶到「乾草場」,康德拉多維奇約他到那邊一個熟識的、為人可靠的寡婦家裡會面。

  在這裡,瓦爾柯才得知康德拉多維奇跟舒爾迦見面的全部經過。瓦爾柯跟舒爾迦是同鄉,都是克拉斯諾頓人。他在年輕時代就認識舒爾迦,近年來因為州裡的工作對他也瞭解。所以現在瓦爾柯毫不懷疑,舒爾迦就是留在克拉斯諾頓做地下工作的人員之一。問題是怎麼去找他呢?

  「那就是說,他不信任你嗎?」瓦爾柯帶著有些粗魯的冷笑向康德拉多維奇問道。「真笨!」他不明白舒爾迦為什麼要這樣做。「別的做地下工作的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

  「你的兒子怎麼樣啦?」瓦爾柯陰鬱地霎了霎眼。

  「誰知道他,」康德拉多維奇垂下眼皮。「我開門見山地問過他:『你要去給德國人做事嗎?你老老實實對你老子說,好讓我知道你會幹出什麼事來。』可是他說:『我又不是個傻瓜,會去給他們做事!就這樣我也可以混下去 !』」

  「一聽就知道,他是個機靈人,不像父親,」瓦爾柯冷笑了一聲。「可是你得利用這一點。你應該到處去大事宣傳,說他在蘇維埃政權下曾受過審訊。這樣對他既有利,你借此也可以落個清靜,省得德國人來找麻煩。」

  「唉,安德烈叔叔,我想不到你會拿這樣的笑話來教導我!」康德拉多維奇的低沉的聲音裡含著慍意說。

  「唉,老兄,虧你還是個上年紀的人,你想保持著清白的名聲去戰勝德國人嗎!你有沒有去上工?」

  「還有什麼工作?礦井都炸掉了!」

  「唔,那你沒有到工作的地方去報到?」

  「我有些不明白你的意思,井長同志……」康德拉多維奇甚至惶惑起來,因為瓦爾柯所說的,跟他康德拉多維奇打算在德國人統治下生活的計劃是背道而馳的。

  「那就是說,你沒有去。可是你得去,」瓦爾柯鎮靜地說。

  「工作可以有各種不同的方式。對我們重要的是保存自己人。」

  瓦爾柯這一夜就留在這個寡婦家裡,但是第二夜他又換了住處。他的新住處只有瓦爾柯無限信任的康德拉多維奇一個人知道。

  瓦爾柯靠著康德拉多維奇和劉勃卡,還有劉勃卡推薦給他的謝爾格和伊凡卓娃姊妹的幫助,花了幾天的工夫探聽出德國人在城裡著手進行的工作,還跟留在城裡的某幾個黨員以及他熟悉的非党人士建立起聯繫。但是他仍然不能發現舒爾迦或者別的留下來做地下工作的人。他覺得,能使他和州裡的地下組織建立聯繫的唯一線索是劉勃卡。但是根據劉勃卡的性格和她的舉動看來,瓦爾柯猜測她大概是個偵察員。時機不成熟,她決不會向他露出一點口風。他決定單獨行動,希望所有通往一個終點的道路遲早能夠匯合起來。於是他派劉勃卡去找奧列格,現在奧列格對他能有用處了。

  「我可—可以親自去見見安德烈叔叔嗎?」奧列格問,竭力不露出他的激動。

  「不,親自去看他不行。」劉勃卡帶著神秘的微笑說,「說實在的,我們的問題是戀愛問題啊……妮諾奇卡,過來,認識一下這個年輕人!」

  奧列格和妮娜尷尬地互相握了手,兩人都有些窘。

  「不要緊,你們彼此很快就會搞熟。」劉勃卡說,「我現在就要離開你們,你們挽著手到什麼地方去溜達溜達,開誠佈公地談一談,你們打算怎樣生活……希望你們玩得快活!」她說完之後,把充滿狡猾神情的眼睛閃了一閃,鮮豔的連衣裙一飄,就輕盈地走出了柴房。

  他們面對面站著:奧列格是慌張而窘迫,妮娜的臉上帶著挑戰的神氣。

  「我們不能待在這裡,」她有點勉強地、但是平靜地說,「我們還是出去走走吧,你最好挽住我的胳臂……」

  在院子裡踱來踱去的柯裡亞舅舅,看見外甥挽著這個陌生姑娘從院子裡走出去,他的一向沉著的臉上不禁露出極度的驚訝。

  奧列格和妮娜都還非常年輕和缺乏經驗,他們久久都無法擺脫忸怩不安的感覺。他們每次互相觸碰一下就會窘得說不出話來。他們覺得,相互挽著的胳臂就像是一塊燒紅的鐵。

  根據昨天大夥談妥的計劃,奧列格應當去偵察公園通公園街的那一面,所以他帶妮娜順著這條路線走。公園街上和公園附近的每一幢房子裡幾乎都住著德國人。但是他們一出門,妮娜馬上就談起正經事來。她說話的聲音是輕輕的,仿佛是在說什麼知心話:

  「你不能去見安德烈叔叔,你可以跟我保持聯繫……你別因為這個生氣,我也從來沒有見過他……安德烈叔叔希望知道,你們裡面有沒有這樣的青年,他能探聽出我們的人有哪些被關在德國人的監獄裡……」

  「有一個青年,非常機靈大膽,他已經著手幹了。」奧列格趕緊說。

  「安德烈叔叔要你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不管是關於自己人的還是關於德國人的。」

  奧列格把謝遼薩告訴他的關於被福明出賣給德國人的那個地下工作者的話、沃洛佳夜裡通知他的事、以及萬尼亞說的地下工作者正在尋找瓦爾柯等等的話,都告訴了她。他還立刻把若拉的地址給了妮娜。

  「安德烈叔叔可以放心大膽地把自己的住處告訴他。而且他也認識若拉!這樣,若拉就可以通過沃洛佳把一切傳達給有關方面……在—在我們說話的時候,」奧列格帶著笑說,「我已經數到三尊高射炮,在學校的右邊,靠裡面;旁邊是一個掩蔽部,可是看不見卡車……」

  「還有學校屋頂上的一架四挺合組的機槍和兩個德國人呢?」她突然問道。

  「這我倒沒有發現。」奧列格驚奇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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