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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軍官們的勤務兵常常拿著裝滿奶油或是蜂蜜的罐頭跑到工廠裡來,要工人們把罐頭焊好,以便寄回德國去。這樣的事每天總有幾起。

  有的工人有時試圖跟劉季柯夫談談,——跟巴臘柯夫,是根本沒有機會接近的,——問他究竟是怎麼會來替德國人做事的,今後究竟該怎麼生活?他們從老遠的地方談起,老是在題外繞圈子。但是劉季柯夫馬上戳穿對方的花招,厲聲說道:

  「沒關係,我們替他們幹活就是了……」

  或是粗暴地說:

  「老弟,這件事你管不著。你來上工了沒有?來了。你是我的上級,還是我是你的上級?我是你的上級……那麼,就應該是我向你提出要求,而不是你向我提出要求。我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懂嗎?」

  每天早晨上班,傍晚下班回家,劉季柯夫都要步行穿過全城,他邁著一個患有氣喘病的中年人的緩慢而沉重的步子走路。誰也想像不到,劉季柯夫竟會那麼精力充沛地、迅速地、同時又是那麼周密地展開了他的主要的活動。這個活動後來給小小的礦城克拉斯諾頓帶來了世界性的聲譽。

  在他剛剛開始活動的時候,就突然獲悉,他最親近的助手之一舒爾迦竟令人不解地失蹤了,這時他心裡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作為地下區委書記的劉季柯夫,知道城裡和區裡所有的秘密住所和接頭地點。他也知道舒爾迦預定要利用的康德拉多維奇和福明的住所。但是劉季柯夫沒有權利派任何一個區的聯絡員到這些住所去,更不能派波裡娜·蓋奧爾吉耶芙娜去。如果舒爾迦是在這兩個住所裡面的一處被出賣給德國人,那邊的房東只要一看見聯絡員,就能夠根據她的線索發現劉季柯夫和別的區委委員。

  如果舒爾迦是平安無事的話,他早就會去問總聯絡處,他是不是該到工廠去上工了。他甚至不必到這所住宅裡去,只要在它旁邊走過就行。在波裡娜·蓋奧爾吉耶芙娜把劉季柯夫的命令傳達到這所房子的那一天,大門旁邊第一個窗臺上馬上就擺出了一盆天竺葵。但是葉夫多金·奧斯塔普楚克——他就是舒爾迦——卻沒有去上工。

  過了相當久,等劉季柯夫搜集了所有關於去德國「警察隊」做事的叛徒的材料,才知道福明是個什麼人。一定就是福明出賣了舒爾迦。但這是怎麼發生的,舒爾迦以後的命運又是怎樣呢?

  在疏散期間;區黨委根據普羅慶柯的指示,在公園裡埋了區印刷所的鉛字;鉛字埋藏地點的準確圖紙到最後一刻才交給劉季柯夫。劉季柯夫非常擔心鉛字會被守衛汽車庫的德國高射炮手和兵士發現。無論如何要找到鉛字,並且要在德國哨兵的眼皮底下把鉛字拿出來。這件事誰能辦呢?

  第二十四章

  在戰爭的第一個冬天,父親去世之後,沃洛佳·奧西摩興沒有在伏羅希洛夫學校念完最後的十年級,卻進了克拉斯諾頓煤業聯合公司工廠的機械車間去做鉗工。他在劉季柯夫的領導下工作。劉季柯夫和他母親的家庭——雷巴洛夫家很接近,所以對沃洛佳很然悉。沃洛佳在他因為患急性闌尾炎進醫院以前,一直都在車間裡工作。

  德國人一來,沃洛佳當然不準備回車間了。但是公佈了巴臘柯夫的命令,並且謠傳紛紛,說所有逃避回廠的人都要被趕到德國去。在這以後,特別是在劉季柯夫去工作以後,沃洛佳和他的好朋友托裡亞·奧爾洛夫之間就開始了幾次非常痛心的談話:應該採取什麼行動。

  在德國人統治下。去不去上工的問題,對於沃洛佳和托裡亞,也像對於所有的蘇聯人一樣,是最難以解決的良心問題之一。去上工——這是至少可以掙得一點糊口之資的最容易的方法,同時又可以避免加到拒絕替德國人工作的蘇聯人頭上的迫害。況且,許多人的經驗證明,也可以不幹活,只要裝出幹活的樣子就行。但是也像所有的蘇聯人一樣,沃洛佳和托裡亞所受的教育首先是:根本不能給敵人工作,無論是多是少都不行;相反地,敵人一來,就應當拋掉工作,用各種方法同敵人進行鬥爭,做地下工作,參加遊擊隊。但是,這些地下工作者和遊擊隊員在哪裡呢?怎麼去找到他們?在沒有找到他們以前,這一段時間怎樣生活和靠什麼生活呢?

  沃洛佳病後已經開始走動,他和托裡亞兩人躺在草原上曬太陽的時候,談來談去總是他們生活中的這個主要問題:他們現在應該怎麼辦?

  一天傍晚,劉季柯夫自己到奧西摩興家來了。他來的時候,屋子裡正住滿了德國兵,——不是拚命跟劉西雅糾纏的那個雄赳赳的上等兵帶領的那一批,而是第二批,也說不定已經是第三批了,因為奧西摩興家住的那一區是德軍主流必經之地。劉季柯夫像一個有地位的人那樣,邁著沉重緩慢的步子走上臺階,脫下便帽,彬彬有禮地向廚房裡的兵士問好,然後敲了敲仍舊是葉李莎維塔·阿列克謝耶芙娜、劉西雅和沃洛佳三人合住的那個房間的門。

  「費裡普·彼得羅維奇!您來看我們啦?……」葉李莎維塔·阿列克謝耶芙娜急急跑到他跟前,用她的又幹又熱的手抓住他的雙手。

  在克拉斯諾頓,有些人並不因為劉季柯夫回到工廠工作而譴責他,葉李莎維塔·阿列克謝耶芙娜就屬￿這樣的人。她非常瞭解劉季柯夫,甚至認為不需要查明他這樣做的原因何在。劉季柯夫既然這樣做,可見是沒有別的辦法,而且,也許是需要這樣做。

  德國人到來之後,劉季柯夫是第一個來探望奧西摩興家的好友,葉李莎維塔·阿列克謝耶芙娜的這個猛烈的動作表現出和他見面的全部喜悅。他懂得這一點,心裡非常感激她。

  「我是來拖您的兒子去上工的。」他臉上帶著慣常的嚴肅的表情說,「您跟劉西雅先裝裝樣子陪我們坐一會,然後你們好像有事走出去,我有幾句話要跟他談談……」他對他們三個笑了笑,他的臉色馬上變得柔和了。

  從他進來的那一瞬間起,沃洛佳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他。沃洛佳在和托裡亞的談話中,曾經不止一次說出他的猜測,他認為劉季柯夫回工廠工作並不是出於迫不得已,更不是由於膽怯,——他不是那樣的人!他大概有更深一層的想法,也許這些想法同沃洛佳和托裡亞頭腦裡一再出現的想法相差並不太遠。無論如何,對這樣一個人,是可以大膽地把自己的意圖告訴他的。

  葉李莎維塔·阿列克謝耶芙娜和劉西雅剛走出房門,沃洛佳就先開口了。

  「去上工!您說——去上工!我去上工也罷,不去上工也罷,對我反正是一回事;不管我上不上工,我的目的都是一樣。我的目的是鬥爭,無情的鬥爭。如果我去上工,那也無非是為了打掩護。」沃洛佳說的時候甚至帶著幾分挑戰的口吻。

  他那青年人的勇敢、天真以及因為門外有德國兵而勉強壓抑住的激昂的情緒,並沒有使劉季柯夫為他擔心,也沒有使他感到煩惱和好笑,而是使他想微笑。但是像他這樣的人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他連眉毛都沒有動一動。

  「很好,」他說,「這些話,你對凡是像我這樣進來串門的人都去說吧。你還不如到大街上去,隨便碰到什麼人都對他說:『我要去作無情的鬥爭,我要掩護自己,請你們幫助我吧!』」

  沃洛佳漲紅了臉。

  「您又不是隨便什麼人。」他突然臉色陰沉,說道。

  「我,也許不是,但是如今這種世道,誰也不敢說。」劉季柯夫說。

  沃洛佳懂得,劉季柯夫就要開始教訓他了。果然,劉季柯夫開始教訓起他來。

  「在這種事情上,輕信是會送命的,——世道不同了。而且俗語說:隔牆有耳。你別以為,他們就那麼老實,他們有他們狡猾的地方。」劉季柯夫朝門那邊微微點了點頭。「嗯,算你走運,我這個人是大家都知道的,我有任務讓所有的人都回廠工作,我來找你也是為了這個。你對你母親和妹妹就這麼說。對這批傢伙也這麼說,」他又朝門那邊點點頭。「我們替他們幹一陣……」他說完了,就抬起那雙嚴厲的眼睛望著沃洛佳。

  沃洛佳馬上一切都明白了,——他的臉色甚至蒼白起來。

  「你所認識的可以信賴的孩子們,有誰留在城裡?」劉季柯夫問。

  沃洛佳說出他熟悉的三個人:托裡亞·奧爾洛夫、若拉·阿魯秋仰茨和萬尼亞·捷姆奴霍夫。

  「還可以再找到一些人。」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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