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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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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柯拉·彼得羅維奇呢?」 「他……」 「他去過嗎?……」劉季柯夫探究地望著波裡娜·蓋奧爾吉耶芙娜的眼睛,問道。 他無需向波裡娜·蓋奧爾吉耶芙娜說明巴臘柯夫去什麼地方,——這一切她都知道,事先她和劉季柯夫早已商量好了。 「去過。」她的聲音僅僅能讓人聽見。 劉季柯夫並沒有忙亂,也沒有提高嗓門,——他沒有這樣。但是他整個胖大而沉重的身子、胖得朝下墜的臉、他的眼睛和他的嗓音,似乎都充滿了精力,仿佛他身體裡面一個卷得很緊的螺旋彈簧放開了。 他把兩個結實的、不會彎曲的、同時又很準確的手藝人的手指伸進上裝的口袋,取出一張很小的、密密麻麻寫滿了字的紙條,交給波裡娜·蓋奧爾吉耶芙娜。 「明天早上要……要多一些!」 波裡娜·蓋奧爾吉耶芙娜很快地把紙條藏在懷裡。 「您在餐室裡稍微等一等。我馬上讓女主人們來看您……」 波裡娜·蓋奧爾吉耶芙娜提著奶桶走進隔壁的房間,彼拉蓋雅·伊裡尼奇娜和她的母親跟著也走了進去。她們站著交換街頭新聞。過了一會,劉季柯夫在廚房裡喊波裡娜·蓋奧爾吉耶芙娜,她又到了他那裡。 他手裡拿著一卷報紙。波裡娜·蓋奧爾吉耶芙娜看見這是一大卷一折為四的《真理報》,臉上露出了驚異的神色。 「放在奶桶裡,」劉季柯夫說,「讓他們也貼在那邊最顯眼的地方。」 波裡娜·蓋奧爾吉耶芙娜的心都跳了起來。儘管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她最初一刹那仍然覺得,劉季柯夫是接到了新的《真理報》。波裡娜·蓋奧爾吉耶芙娜忍不住了,所以在把這卷報紙塞進奶桶之前,先望瞭望日期。 「舊的。」她說,無法掩飾自己的失望。 「不舊。布爾什維克的真理是不會陳舊的。」劉季柯夫說。 她迅速地翻了幾份。大部分都是歷年的節日號,刊登著列寧和斯大林的像。她明白劉季柯夫的意圖了。她把報紙卷緊,塞到奶桶裡。 「免得我一會兒忘記,先跟您說一下,」劉季柯夫說,「讓奧斯塔普楚克也出來工作。明天就去……」 波裡娜·蓋奧爾吉耶芙娜默默地點點頭。她不知道奧斯塔普楚克就是馬特維·舒爾迦,也不知道他躲在哪裡,她只知道需要把劉季柯夫的命令傳到的那所房子:她也給那邊送牛奶。 「謝謝您。沒有別的了……」劉季柯夫伸出大手跟她握了一下,就回到房間裡。 他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手指叉開,手撐著膝蓋,坐了一會。他望瞭望表:現在是七點過一點。他用緩慢鎮靜的動作脫掉穿舊了的襯衫,取出一件潔白的新襯衫,打了領結,把兩鬢和前面特別灰白的頭髮梳了一梳,穿上上裝,走到廚房裡。波裡娜·蓋奧爾吉耶芙娜走後,彼拉蓋雅·伊裡尼奇娜和她母親又在那裡忙碌了。 「啊,彼拉蓋雅·伊裡尼奇娜,要是有,請給我一點瘋牛的牛奶①和麵包。我要去上班了。」他說。 -------- ①指伏特加酒。 過了十來分鐘,他穿得整齊、乾淨,戴著黑便帽,仍舊沿著平時走的路線,毫不回避任何人,在城裡的街道上朝克拉斯諾頓煤業聯合公司的中央工廠走去。 第二十三章 在德國軍隊和跟著軍隊而來的「新秩序」管理機關的數不清的官員中間,克拉斯諾頓來了一個非常瘦削的、頭髮有點灰白的中年德國人,所謂採礦營的技師施維德中尉。沒有一個克拉斯諾頓人記得他是哪一天來的:他像所有的官員一樣,也穿著標準軍服,佩著令人莫明其妙的級別標誌。 他個人佔用了一座很大的、有四套房間的標準式房屋,有四個廚房。從旋維德先生在房子裡出現的第一分鐘起,所有四個廚房都有了足夠的工作。他隨身帶來一大群德國官員,但是他們都不跟他住在一起。和他住在一起的是幾個德國廚子、一個德國管家婆和一個勤務兵。然而很快他的僕人的人數就已經靠增添俄國婦人①而增加了;凡是職業介紹所給他送來的女僕、洗衣婦、女翻譯、女裁縫,不久之後還有養牛的、養豬的和養家禽的婦女,他都一律稱為俄國婦人②。施維德先生養的牛和豬真的就像變戲法似的越來越多,但是他個人特別愛吃的卻是家禽。 -------- ①② 原文為德語。 事實上,這並沒有使這位採礦營中尉比別的德國官員顯得突出。但是他卻成為城裡閒談的話題。施維德先生和同他一起前來的其他官員佔據了公園裡的高爾基學校的校舍。在原來的校舍裡出現了一個新機關——第十辦事處。 這個軍事化的機關,原來竟是最主要的經濟管理機關,現在所有的礦井以及克拉斯諾頓區各個和它們有關的企業,包括它們的一切來不及運走或炸掉的財產和裝備,以及一切來不及撤退或是不能夠撤退的工人,都要歸它管轄。這個機關不過是那個有著一長串妄自尊大的名字「東方煤業冶金業開採經營公司」的大股份公司的無數分公司之一。公司的總管理處設在重又恢復舊稱「尤佐夫斯克」的斯大林諾城裡。所謂「東方公司」管轄著各「礦業冶金業區管理處」。許多辦事處之一的第十辦事處,隸屬于設在沙赫特城裡的區管理處。 這一切都安排得非常好,而且計劃得更妙,所以蘇維埃頓巴斯的煤和金屬現在只能像洪流似的源源流進德國「東方公司」的口袋。於是施維德先生就下了一道命令:原克拉斯諾頓煤業聯合公司所屬各礦井和工廠的全體工人、職員和工程技術人員立即前來上工。 當家鄉的礦井和工廠變成了祖國的敵人的財產,當兒子和兄弟、丈夫和父親在戰場上和祖國的敵人作戰,獻出自己生命的時候,每一個勞動者在他被迫作出決定出去工作之前,有多少痛苦的疑慮折磨著他的靈魂啊!到中央工廠去上班的工人和職員一個個都是臉色陰沉,同時又面有愧色,人們都避免目光相遇,幾乎都不交談。 自從最後一次疏散以後,工廠的門一直大敞著,沒有人去把門關上,也沒有人看守它,因為再也沒有人關心使留在工廠裡的一切保持完整了。工廠的門開著,但是誰也不走進車間。工人們坐在院子裡的垃圾和廢鐵中間,默默地等待著上級。他們甚至不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塊,而是單個兒,很少有兩個人在一塊。 這時機械工程師巴臘柯夫出現了,這是一個體格強壯而勻稱的人,雖然有三十五歲,看上去卻顯得非常年輕。他臉上帶著自信的表情,穿得不僅整潔,而且有些要出風頭。他的黑領帶打成蝴蝶結。他把帽子拿在手裡,剃得光光的頭在太陽下面閃閃發光。巴臘柯夫走到院子裡這些零零落落的工人面前,彬彬有禮地同他們打招呼。他躊躇了一刹那,接著就邁開堅決的步子走進正房。工人們沒有回答他的問候,默默地看他穿過機械車間的敞著的門,走進了那間小小的辦公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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