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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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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季柯夫非常仔細認真地環視了一下廚房:這是外省小房子裡的整潔的小廚房。作為一個手藝人,劉季柯夫只注意到:漆過的地板不是用長板條,而是用結實的短而寬的木板釘成的,木板排列在兩根橫檔中間,兩頭釘牢。造這所房子的人是一個好當家人。為了牢固耐久做了這樣結實的地板,使它不至於被俄羅斯式的爐子壓得塌下去,同時在這種容易弄髒、需要經常擦洗的地方,也使它能經久不爛。 「我看不出有什麼特別,彼拉蓋雅·伊裡尼奇娜。」劉季柯夫說。 「這兒廚房下面有一個老地窖……」彼拉蓋雅·伊裡尼奇娜從凳子上抬起身來,彎下腰,摸了摸一塊地板上的一個很難察覺的黑點。「這裡是環。下面還有一個小梯子……」 「可以看看嗎?」劉季柯夫問。 彼拉蓋雅·伊裡尼奇娜掛上門鉤,從爐子底下取出一把斧頭。但是劉季柯夫怕在地板上留下痕跡,不願意用斧頭。他們拿了工具——劉季柯夫拿著廚刀,她拿著普通的餐刀——細心地把方蓋縫隙裡的變硬的垃圾剔除乾淨。最後他們好容易才把釘在一起的三塊沉重的短木板掀了起來。 有一個四級的小梯子通到地窖。劉季柯夫走了下去,劃了一根火柴:地窖裡很乾燥。現在甚至難以預料,這個奇妙的小地窖將來對他會有多大的用處! 劉季柯夫沿著梯級走上來,小心地蓋上了蓋子。 「您可別生我的氣,我還有個問題要問您。」他說。「當然我以後會安排妥當,使德國人不會來碰我。可是在德國人剛來的頭幾天,我怕他們一發火會殺了我。所以為了防備萬一,我想躲到這裡。」他用指頭指指地板。 「要是有兵士到我這裡來過夜呢?」 「他們不會到您這裡來的:這裡是楚利林諾……我又不是什麼要人,我就在那邊坐一會……您別驚慌不安。」劉季柯夫雖然這麼說,自己倒被彼拉蓋雅·伊裡尼奇娜臉上的滿不在乎的表情弄得有點不安起來。 「我沒有感到不安,我的問題不大……」 「要是德國人問,有個劉季柯夫在哪裡,您就說:住是住在這裡,他到鄉下買吃的東西去了,一定會回來的……至於躲藏,李莎和彼季卡會幫我的忙。白天我會叫他們放哨。」劉季柯夫說了又笑了一笑。 彼拉蓋雅·伊裡尼奇娜用眼角瞟了他一下,突然像年輕人那樣搖了搖頭,笑起來。外表這麼嚴厲的劉季柯夫倒是一個天生的教師,他懂得孩子們的心理,喜歡他們,並且知道怎樣讓他們喜歡他。孩子們總是跟著他。他對待他們就像對待成年人一樣。他是一個多面手,差不多樣樣東西——從玩具到家用的東西——都能夠當著他們的面做出來,而且幾乎是空手做出來的。在民間,這樣的人叫做「巧手」。 他對房東的孩子和自己的女兒一樣疼愛,只要他動動指頭,這所房子裡的孩子們都會高高興興地執行他的任何派遣。 「你最好領他們做自己的兒女,費裡普伯伯,他們跟你在一起慣了,——他們對你比對親老子還聽話!」彼拉蓋雅·伊裡尼奇娜的丈夫從前常這樣說。「你們以後就給費裡普伯伯做孩子好嗎?」他生氣地望著孩子們,問道。 「不好!」他們齊聲叫著,但是卻團團圍住費裡普伯伯,緊挨著他。 在各種不同的活動領域裡,可以碰到各種不同性格的黨的領導幹部,可是他們都有一種特別顯著的、引人注目的特點。善於教育人的党的幹部恐怕是他們中間最普遍的一種。這裡所說的党的幹部不僅是,甚至不完全是主要做黨的教育工作和政治教育工作的人,而恰巧是指不論在經濟、軍事、行政或文化部門工作的那種善於教育人的党的幹部。劉季柯夫正是屬這一類型的善於教育人的党的幹部。 他不僅僅喜歡教育人,認為這樣做是必要的;對於他,這是自然的要求和必需;教導人和教育人,傳授自己的知識和經驗,這是他的第二天性。 不錯,這固然使他的許多發言帶有仿佛是教訓的性質,但是劉季柯夫的教訓並不是糾纏不清的、嘮叨得令人討厭的教訓,這是他的勞動和思考的果實,並且也正是這樣被人們接受的。 劉季柯夫的特點,總的說來也像這一類型的領導幹部的特點一樣,是言行一致。善於把他所說的一切化為行動,善於把各種不同的人團結在某一工作的周圍並用這件工作的意義去鼓舞他們;這正是使劉季柯夫成為完全新型的教育者的主要特點。他所以是一個優秀的教育者,正因為他這個人是一個組織家,是生活的主人。 他的教訓不會使人聽了無動於衷,更不會引起人家的反感,它們打動人們的心靈,特別是年輕人的心靈,因為青年的思想愈被範例的力量所激勵,就愈會發出強烈的光輝。 有時他只要說一個字或者甚至看一眼就夠了。他天生不喜歡多說話,甚至非常沉默寡言。初看他似乎動作緩慢,——有人甚至覺得他是懶洋洋的,——其實他卻總是處在一種鎮靜的、理智的、組織得有條不紊的活動狀態中。他把生產工作以外的全部空閑時間非常恰當地分配在社會活動、體力勞動、閱讀和娛樂上,從來沒有顧此失彼。 劉季柯夫待人接物心平氣和,從不發火。他在談話中善於沉默,聽取別人的意見——這是人們非常罕有的品質。因此他被公認為是一個很好的交談者、一個熱心人;好多人甚至把他們同親人都永遠不敢談起的公事和私事講給他聽。 雖然如此,劉季柯夫卻絕對不是所謂好好先生,更不是軟心腸的人。他為人正直、嚴厲,如果需要的話,他也可以無情。 有人尊敬他,有人喜歡他,可是也有人怕他。說得更確切些,所有同他交往的人,包括他的妻子和朋友,對他都有這些感覺,不過因為各人性格不同,所以在一部分人心中佔優勢的是這一種,在另一部分人心中是另一種,在第三部分人心中又是第三種。如果把這些人按年齡來分,那麼可以說,成年人對他又是尊敬,又是喜歡,但又是畏懼,青年是喜歡他和尊敬他,而孩子們就只是喜歡他了。 正因為這樣,所以當劉季柯夫說「李莎和彼季卡會幫我的忙」的時候,彼拉蓋雅·伊裡尼奇娜會笑起來。 在德國人剛來的頭幾天,劉季柯夫躲起來的時候,孩子們的確是輪流在街上放哨,守衛著他。 他運氣很好。德國兵誰也沒有到彼拉蓋雅·伊裡尼奇娜家裡來住。因為在城裡,甚至在附近都可以找到比較大、比較好的房子。德國人害怕房後的山溝:他們怕遊擊隊。不錯,德國人有時也要過來看看房子,順手拿走一些沒有藏好的東西。劉季柯夫每次都是躲在廚房的地板下面。但是誰也沒有來打聽他。 謙遜、溫順的波裡娜·蓋奧爾吉耶芙娜,頭上照農村婦女的式樣紮著一條乾淨的白頭巾,每天早晨還照常到這裡來,把牛奶倒在兩個瓦罐裡,然後提著奶桶去劉季柯夫那裡。她待在他那裡的時候,彼拉蓋雅·伊裡尼奇娜和她的母親總留在廚房裡。孩子們還在睡覺。波裡娜·蓋奧爾吉耶芙娜從劉季柯夫那裡出來,再到廚房裡跟她們閒聊一會。 這樣過了一星期,也許還要長些。有一天,波裡娜·蓋奧爾吉耶芙娜在把馬路新聞告訴劉季柯夫之前,低聲說道: 「他們要叫您去上工呢,費裡普·彼得羅維奇……」 他突然完全變了樣子:鎮靜冷漠的表情、緩慢的動作、有時幾乎是紋絲不動,——劉季柯夫在自己隱蔽期間的全副偽裝,霎時間都從他身上消失了。 他像猛獅那樣有力地一步跨到門口,朝隔壁房間裡張望了一下。那邊像平時一樣,一個人也沒有。 「叫所有的人都去嗎?」他問。 「是叫所有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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