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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斯塔慶柯同志,我是個普通幹部,」柯瓦遼夫嗄聲說,他挺直身子,眼睛不是望著上面的窗口,而是望著卡車上的那個工作人員。「我是個普通幹部,不懂您的暗示……」

  「你幹嗎生我的氣?我又沒有說什麼得罪你的話……一路平安,柯瓦遼夫!在到薩拉托夫之前,我們恐怕不會見面了。」

  斯塔慶柯說,上面的窗子砰的一聲關上了。

  柯瓦遼夫抬起若有所思的眼睛,和帶著幾分困惑不解的神情的萬尼亞互相對視了一眼。柯瓦遼夫的臉突然漲成深紫色,好像有人得罪了他似的。

  「克拉娃,去準備吧!」他高喊一聲,就繞過卡車走進公司去了。

  柯瓦遼夫是真的生氣了,不過並不是為他自己生氣。他氣的是,一個不是像他柯瓦遼夫這樣的普通幹部(這種人因為不瞭解情況而抱怨、訴苦,還情有可原),而是像斯塔慶柯那樣接近當局的人,和政府的代表們過往密切,在太平盛世對他們阿諛奉承,花言巧語,現在到了這些代表們不能為自己辯護的時候,這個人卻來責難他們。

  「迦濟克」裡的婦人因為自己引起人們的注意,感到十分焦急不安,她的臉漲得通紅,氣憤地望著標準式房屋的門。

  第八章

  普羅慶柯和另外兩個人坐在一間通後院的房間裡。他們打開窗子,讓過堂風把燒文件的煙吹出去。房東一家幾天前就離開了。這個房間跟整座房子一樣,空寂、淒涼,叫人待不下去:活人離開了房子,只留下一個空殼。東西都挪動了。普羅慶柯跟那兩個人不是坐在桌旁,而是坐在房間當中的椅子上談話。他們在商量當前工作的初步計劃,交換秘密接頭的地址。

  普羅慶柯馬上就應當離開,前往遊擊隊根據地;他的助手在幾小時前已經出發到那邊去了。作為州的地下工作領導人之一,普羅慶柯應該待在以米佳金鎮附近的森林為基地的遊擊隊裡,米佳金鎮是伏羅希洛夫格勒州和羅斯托夫州交界的一個哥薩克村莊。他的兩個同伴卻要留在這兒克拉斯諾頓。他們倆都是真正的頓涅茨礦工,在上一次德軍佔領時期和鄧尼金①白匪統治時期參加過國內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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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鄧尼金,沙皇將軍,一九一九年帝國主義武裝干涉者在南俄和烏克蘭建立的地主資產階級反革命政權的頭目。

  留下擔任地下區委書記的費裡普·彼得羅維奇·劉季柯夫,比他的同伴年紀略大一些,已經五十開外。他的濃密的頭髮已經花白,特別是兩鬢和前面。他的修得短短的剛硬的口髭也斑白了。可以感覺得到,他當年一定是個身強力壯的人,但是隨著年齡的增加,他身上和臉上都變得虛胖起來,兩腮胖得朝下墜,這樣一來,本來就有些笨重的下巴就顯得格外笨重了。劉季柯夫一向愛整潔,即使在目前這種情況也是穿著一套對他肥大的身軀很合身的整潔的黑衣服和乾淨的翻領白襯衫,緊緊地打著領帶。

  他是一個老工匠,在經濟恢復時期的最初幾年就成了勞動英雄,他是作為生產人員被提拔起來的:起初在很小的企業裡做負責人,漸漸地就到了愈來愈大的企業裡。他在克拉斯諾頓已經工作了十五六年,最近幾年擔任克拉斯諾頓煤業聯合公司中央工廠的機械車間主任。

  他的地下工作的同伴馬特維·舒爾迦,是第一批響應號召去支援農村的產業工人之一。舒爾迦的父名是柯斯季耶維奇,大家也多半這樣叫他,柯斯季耶維奇就是烏克蘭語的康斯坦丁諾維奇。他是克拉斯諾頓人,後來一直在頓巴斯各區擔任和農業有關的職務。戰爭爆發時,他在伏羅希洛夫格勒州北部的一個農業區裡擔任區執委會副主席。

  在克拉斯諾頓第一次受到被佔領的威脅時,劉季柯夫就知道他將要留下來做地下工作;舒爾迦跟他就不一樣,他是在兩天前才根據他個人的請求而接到委派的,因為他工作的那個區已經被德軍佔領了。大家認為讓舒爾迦留在克拉斯諾頓做地下工作的確有著方便有利的條件:一方面,他是本地人;另一方面,這裡已經不大有人認識他了。

  舒爾迦,或是柯斯季耶維奇,大約四十五歲光景,生得膀粗腰圓,濃眉大眼,結實的臉膛曬得很黑。臉上的毛孔裡帶著稀疏的黑斑,——這是職業的痕跡,久做礦工和鑄工的人,臉上永遠留著這種黑斑。柯斯季耶維奇此刻把便帽推在後腦上,露出他的剪成平頂的頭,他的粗大的頭頂骨的結實程度是罕見的。他的眼睛也大得像牛眼一樣。

  在整個克拉斯諾頓,沒有一個人的心情像他們三個人那樣鎮定,同時又那樣慷慨激昂。

  「留下來聽你指揮的都是些很好的人,簡直可以說是真正的人,跟這些人在一起可以轟轟烈烈地幹一番大事。」普羅慶柯說,「你自己打算住在什麼人家裡?」

  「就在我原來住的地方,在彼拉蓋雅·伊裡尼奇娜家裡。」

  劉季柯夫說。

  普羅慶柯的臉上露出的不是驚奇,而仿佛有幾分懷疑。

  「我有點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說。

  「我幹嗎要躲起來,伊凡·費奧多羅維奇?您自己想想看,」劉季柯夫說,「我這個人在這個城裡是大家都知道的,我根本沒法躲藏。巴臘柯夫也是這樣。」他提到的是地下區委的第三位領導人的名字,那人不在這裡,「德國人一下子就會發現我們;如果我們躲起來,越發會引起他們的疑心。我們用不著躲。德國人迫切需要我們的工廠,我們呢,就送上門去!我們說:『廠長跑了,工程技術人員被布爾什維克強迫帶走了,可是我們在這裡,我們是留下來給你們德國人工作的。工人們跑散了,我們可以把他們召集起來。沒有工程師嗎?就給你巴臘柯夫,一位機械工程師!他還會講德國話……我們就給他們幹點活。」劉季柯夫說的時候臉上毫無笑意。

  他注視著普羅慶柯,他的目光是嚴峻而專注的,含著對一切都不肯輕信、而要通過獨立思考來檢驗的人們所特有的那種智慧的表情。

  「那麼巴臘柯夫的意見怎麼樣?」普羅慶柯問。

  「這是我們的共同計劃。」

  「你可知道,你們倆首先會碰到的是什麼樣的危險?」普羅慶柯問。他有本領從各方面來看問題,看到這件事在現實生活中的發展。

  「我知道:我們是共產黨員。」劉季柯夫回答說。

  「問題倒不在這裡。共產黨員去給德國人做事,是他們德國人求之不得的事!但是他們也許等不及明白對他們的好處:你們還沒有把來意說明白,他們一發火已經把你們……」普羅慶柯指指天花板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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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意思是把他們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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