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法捷耶夫 > 青年近衛軍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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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吉他沒有弄壞吧?」維克多關切地瞅了瞅大車,急急地問。等他看到用絎過的棉被裹著的吉他還在包裹中間,就抬起勇敢而憂鬱的眼睛瞅了鄔麗亞一下,笑了起來。 那個寬肩膀的青年還站在兩匹馬中間,他鑽過轅杆和馬頸,瀟灑自如地昂著滿頭淺色頭髮、沒有戴帽子的大頭,走到大車跟前。 「阿納托裡!」他高興地喊了一聲。 「奧列格!」 他們緊緊抓住對方的胳膊,在這當兒奧列格又斜過眼來看了看鄔麗亞。 「柯舍沃伊。」他這樣自我介紹著,伸出手同她握手。 他的左肩比右肩略高。他非常年輕,還完全是一個孩子,但是他的曬黑的臉,他的高大矯捷的身軀,甚至他的打著深紅色領帶、露出自來水筆白筆套的熨平的衣服,他的全部舉止和略帶口吃的言談,都給人一種朝氣勃勃、有力、善良、心地純潔的感覺,使鄔麗亞馬上對他產生了信任。 他也以青年人那種不自覺的觀察力霎時就看清了她的穿著白上衣和深色裙子的苗條的身姿,習慣於田間勞動的農村姑娘的柔韌有力的腰肢,向他注視的黑眼睛,有著波紋的髮辮,輪廓美妙的鼻孔,膝蓋以下被深色裙子遮住一點的、修長勻稱的、曬黑的小腿,——他忽然紅了臉,陡地轉過身去對著維克多,慌亂地伸出手來同他握手。 奧列格·柯舍沃伊是高爾基學校的學生。高爾基學校是克拉斯諾頓最大的學校,設在市立公園裡面。他同鄔麗亞和維克多是初次見面,但是同阿納托裡之間已經有了在團員積極分子之間產生的無憂無慮的友誼,那種由一次一次的共青團會議而增進的友誼。 「瞧,想不到在這兒碰到了,」阿納托裡說。「你記得嗎,前天我們大夥還到你家裡喝過水,你還把我們介紹……給你的外婆!」他笑了起來。「她怎麼樣,跟你一起走嗎?」 「不,外—外婆不走。媽媽也不走,」奧列格說著,額頭上又堆起了皺紋。「我們一夥五個人:柯裡亞,媽媽的弟弟,可我怎麼也叫不慣他舅舅!」他微笑了一下。「他的妻子和他們的小男孩,還有替我們趕車的老—老頭。」他朝前面的輕便馬車那邊點點頭,那邊已經喊過他幾次了。 現在,那匹靈活矮小的黃驃馬拉著那輛輕便馬車,一直在前面跑,兩匹棗紅馬緊跟在後面,輕便馬車上的人們的脖子和耳朵上都感到它們濕潤的鼻孔裡噴出的熱氣。 奧列格的舅舅尼柯拉·柯羅斯蒂遼夫,或是柯裡亞舅舅,是克拉斯諾頓煤業聯合公司的地質工程師。他生性恬靜,年輕漂亮,淺褐色的眼睛,黑眉毛,穿一套藍衣服。他只比外甥大七歲,跟他就像跟平輩一樣親熱,這時就拿鄔麗亞來取笑他。 「老弟,這個機會萬萬不能錯過。」柯裡亞舅舅並不望著外甥,聲調平板地咕嚕說,「你差不多是救了這個漂亮姑娘的性命,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啊!這種事兒,老弟,沒有媒人是不成的。你說對嗎,瑪麗娜?」 「見你的鬼!都要把我嚇死了!」 「她很美,是嗎?」奧列格問他年輕的舅母,「簡直美極啦!」 「那麼蓮娜呢?……唉,你這個奧列日卡真是!」舅母的黑眼睛盯著他說。 瑪麗娜舅母是一個非常俊俏的烏克蘭婦人,這樣的人好像是從民間的版畫上走下來的,——穿著繡花的烏克蘭式上衣,戴著項圈,牙齒潔白,柔密烏黑的頭髮好像綿雲似的覆在頭上,——甚至在匆促上路之前她也要著意修飾一番。 她手裡抱著一個三歲的胖小子,這孩子對他在周圍看到的一切都有著非常快活的反應,他並沒有想到他已經陷入了多麼可怕的境地。 「不,在我看,蓮娜和我們的奧列格才真是一對。這一個雖然很美,可是她決不會愛上我們的奧列格,因為奧列格還是一個孩子,可人家已經是一個漂亮的大姑娘了!」瑪麗娜舅母很快地說著,烏黑的眼睛不安地望著四周,不時還望望天空,「女人年紀大了是會喜歡小夥子的,可是如果她還年輕,那她決不會愛上比自己年輕的人,我這樣說,是根據我自己的經驗。」舅母的話快得像放連珠炮,表示她真是「要嚇死了」。 蓮娜·波茲德內雪娃是奧列格同班的女同學,留在克拉斯諾頓沒有走,奧列格跟她感情很好,並且愛上了她,他的日記裡有好多篇幅講到她。他奧列格對鄔麗亞這樣傾倒,就對蓮娜的關係來說,也許的確有些不好吧?但是這會有什麼不好呢?蓮娜已經是永遠在他心坎裡的,永遠不會淡忘,而鄔麗亞……於是在他面前又浮現出鄔麗亞和那兩匹馬,他又覺得有一匹馬從左側向他呼氣。難道經過這一切之後,瑪麗娜的意見還會是正確的嗎?那就是說,這個姑娘也許會因為他還是個孩子而不愛他!「唉,你這個奧列日卡真是 !」 他容易鍾情,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 兩輛馬車——輕便馬車和裝著向外傾斜的木柵欄的農村大車——還久久地在草原上迂回行進,極力想越過行列,但是還有成千成百的人,也極力要鑽到前面去。一眼望去,到處都是同樣的人、汽車和大車的洪流。 鄔麗亞和蓮娜的形象漸漸地都離開了奧列格,一切都被這連綿不斷的人流遮蔽了。在這股人流裡,套著黃驃馬的輕便馬車和套著兩匹棗紅馬的大車,就像是兩葉破舟,在大海中搖晃著。 無垠的草原向世界所有的角落伸展過去,地平線上不斷升起濃煙。僅僅在很遠很遠的東方,有幾朵無比皎潔明亮的卷雲,堆在淺藍的天空,如果從這些雲朵裡飛出幾個手擎銀喇叭的白衣天使,也是絲毫不足為奇的。 這時候,奧列格不禁想起了媽媽和她的慈愛而柔軟的雙手…… ……媽媽,媽媽!自從我開始意識到世界上有我的那一刻起,我就記得你的手。夏天,你手上的皮膚總是被太陽曬黑,一直到冬天都不褪,——它是那麼柔和、均勻,只在有血管的地方顏色略微深些。也許,你的手略嫌粗糙,因為它們不知幹了多少活兒,但我總覺得它們非常柔軟,我非常喜歡吻你手上暗色的血管。 是的,從我開始記事的那一刻起,一直到你送我走上艱苦的生活道路時,你疲憊不堪,輕輕地把頭最後一次放在我胸口的最後一分鐘為止,我記得你的手總是在幹活。我記得這雙手怎樣在皂沫中搓洗我的被單,那時這些被單小得簡直像繈褓。我也記得冬天你穿著皮襖用扁擔挑水的模樣,你把一隻戴無指手套的小手放在扁擔前面,而你自己也像那只手套那麼小,那麼柔軟。我看見你的骨節略微變粗的手指點著初級讀本,我就跟著你念:「別—阿—巴,巴—巴。」①我看見你的一隻有力的手把鐮刀貼近麥稈的根部,另一隻手抓住一把麥稈讓鐮刀把它割斷,我看見鐮刀的不可捉摸的閃光,接著就是雙手和鐮刀的十分迅速、平穩、柔和的動作,把一束束麥穗輕輕放下,免得弄斷緊握著的麥稈。 -------- ①這是初學俄語時學的拼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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