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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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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後的道路是簡單的、一帆風順的,就像他那一代任何一個軍事將領的道路一樣。 在偉大衛國戰爭中,他起初是團長。可是他已經有了伏龍芝陸軍大學畢業、哈勒欣河之戰①、「孟納興防線」突破戰②的經歷。以他這樣的出身和年齡的人來說,這已經很多,可是這還遠遠不夠哪!衛國戰爭使他成了一員統帥。他成長了,但更重要的是他不斷地受到培養。現在他是在大戰的實踐中受到培養,正像以前在軍事學校、後來在陸軍大學、再後來在兩次小規模戰爭的實踐中受到培養一樣。 -------- ①一九三九年日本帝國主義者入侵蒙古人民共和國東部的哈勒欣河區。蘇軍曾與蒙軍一起對日軍作戰。 ②「孟納興防線」是芬蘭在卡累利阿地峽修築的軍事防禦工事,以當時芬蘭元帥孟納興的名字命名。蘇軍在一九三九至四〇年蘇芬戰爭期間曾突破該防線。 撤退固然令人非常痛心,但是在戰爭進程中不斷加強的這種意識到本身力量的新的感覺,卻是使人驚奇的。我們的兵士比敵人的兵士強,這不僅是從精神上的優越性來說——這一點根本無法比較!——即使單純從軍事方面來說,也是如此。我們的指揮員不僅在政治覺悟方面,即使在所受的軍事教育方面,在迅速接受新事物、廣泛應用實際經驗的能力方面,也是高得不可比擬。軍隊的技術裝備並不比敵人差,在某些方面甚至比敵人好。創造這一切和指導這一切的軍事思想來自偉大的歷史經驗,但同時它又是新的、大膽的,像產生它的革命一樣,像這史無前例的蘇維埃國家一樣,像形成並實現這種思想的人們的天才一樣——這種思想展開鷹隼般的雙翅在空中翱翔。但是到頭來仍舊不得不撤退。目前敵人在數量上、在突然襲擊方面、在不受正常的良心定義限制的殘酷性方面,占著優勢,他們每一次都是靠孤注一擲來取勝,這時他們已經根本顧不到後備力量了。 像蘇聯的許多軍事將領一樣,將軍很早就明白,與歷來的戰爭比較起來,這次戰爭需要更多的人力與物力的後備。應當善於在戰爭的進程中創造人力與物力。更複雜的是如何運用這些人力與物力:要分配及時,調遣得當。敵人在莫斯科城下被擊潰以及他們在南方的失敗,不僅說明了我們的軍事思想、我們的戰士和我們的技術裝備的優越——這些事實更多地說明了,人民和國家的偉大後備力量是掌握在節約的手裡,是掌握在有本領、有能耐的手裡。 但是,在對敵我雙方的一切似乎都已經瞭解的時候,卻又要在人民眼前進行撤退,這終究是可惱的,非常可惱的! 將軍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在車子裡一言不發。吉普車費力地穿過擠滿正在疏散的居民的街道,剛開到伏羅希洛夫格勒公路,就有三架德國俯衝轟炸機差不多就在頭頂上連續飛過,發動機發出吼叫似的聲音。這些飛機來得是那麼突然,因此將軍以及陪同他的那個軍官和中士都來不及跳出去,仍舊坐在車子裡。戰士和逃難的人們分為兩股,像潮水似地退到公路兩旁,——有的撲倒在溝渠裡,有的靠著房屋的牆根或是緊貼著牆。 就在這一刹那,將軍看見一個穿白上衣、梳兩條烏黑的長辮子、身材苗條的姑娘,單身站在公路邊上。好長一段公路上都是空的,只剩下這個姑娘孤零零地站在那裡。她帶著無畏的、陰鬱的神情,目送這些塗得花花綠綠的、張開的翅膀上畫著黑十字的鳥兒在她頭頂上疾飛而過,它們飛得非常低,好像扇起一陣風吹著了她。 將軍喉嚨裡突然咯的一響,旅伴們都愕然望瞭望他。他好像覺得衣領太緊似的,憤憤地把圓圓的大頭扭動了一下,後來就轉過臉去,不忍再看公路上的這個單身姑娘。吉普車陡地轉了彎,沿著公路在高低不平的草原上跳動著馳去——不是向卡緬斯克,而是向伏羅希洛夫格勒那個方向,將軍的那一師人,就是剛剛從那裡向克拉斯諾頓開過來的。 第四章 在鄔麗亞頭頂上疾飛而過的俯衝轟炸機,已經在城外用機槍沿公路掃射了幾陣,又在陽光奪目的空中隱沒。幾分鐘後,才又聽到遠處低沉的爆炸聲,——大概是俯衝轟炸機在炸頓涅茨河的渡口。 五一村的一切都在動盪不安。鄔麗亞只見一輛輛馬車和拖兒帶女的人們迎面跑過來。這些人她都認識,他們也都認識她,但是誰都不朝她看,也不跟她交談。 最出人意外的是維麗柯娃給人的印象。這個「革命前的女學堂的學生」嚇得面無人色,坐在一輛堆滿箱子、包裹和麵粉袋的馬車上,夾在兩個婦人中間。趕車老漢頭戴便帽,靴子上滿是白麵粉。他把兩條腿耷拉在一邊,使出全身之力用韁繩梢抽打那匹駑馬,徒然想叫它快跑沖上斜坡。天氣雖然熱得要命,維麗柯娃卻穿著棕色的呢大衣,不過沒有戴頭巾和帽子。在厚呢的硬領上面,兩條小辮仍舊威風凜凜地朝前翹著。 五一村是這一區最老的礦村;克拉斯諾頓城實際上就是從這個村子發展起來。它是不久以前才被稱為五一村的。從前,還沒有發現這些地方有煤的時候,這一帶都是哥薩克的莊子,其中數索羅金莊最大。 這裡的煤是在本世紀初發現的。順著岩層開採的最初幾個礦井是傾斜的,而且非常之小,煤可以用馬拖的、甚至是手搖的絞車提起來。這些小礦井屬不同的主人,但是沿用舊稱,整個礦場都叫索羅金礦場。 礦工們都是俄羅斯中央幾個省份和烏克蘭的移民,他們在哥薩克的莊子裡落了戶,和哥薩克們結了親,哥薩克自己也在礦井裡幹活了。家庭人口增多了,分了家,又在旁邊蓋起了房子。 又開了新的礦井——有的在一個長山崗後面,現在的伏羅希洛夫格勒公路就通過這個山頂;有的在再過去一點的峽谷後面,這個峽谷把現在的克拉斯諾頓城分隔成兩個大小不等的部分,這些新礦井屬一個姓雅爾曼金或是叫「瘋老爺」的獨身地主,因此在這些礦井周圍新興起來的村莊最初也俗稱雅爾曼金村或是「瘋人」村。「瘋老爺」本人住在一座灰色的磚砌平房裡,房子一半辟做花房,裡面種著奇花異草,養著海外飛禽。這座房子當時孤零零地聳立在峽谷後面的高崗上,四面通風,也被叫做「瘋人」院。 到蘇維埃政權建立以後,在第一個和第二個五年計劃時期,這一區裡才又建立了一些新礦井,索羅金礦場的中心也移到這邊來了。區裡造起了標準式小屋,蓋起了機關、醫院、學校和俱樂部的大建築物。在山崗上「瘋老爺」的房子旁邊,興建起區執行委員會的兩側有側廳的漂亮的大廈。「瘋老爺」的房子成了克拉斯諾頓煤業聯合公司的設計室,可是設計室的職員們卻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裡面度過生命中三分之一時間的這座房子,過去是座什麼房子。 這樣,索羅金礦場就變成了克拉斯諾頓城。 鄔麗亞、她的女友和同學們,都是同他們的城市一起成長的。他們做小學生的時代,在植樹節那天就在那塊堆滿垃圾、牛蒡蔓生的空地上參加植樹。市蘇維埃把這塊空地劃做公園,這裡應該造一座公園的主張,是在老一輩的共青團員中間產生的。這一代人還記得「瘋老爺」和雅爾曼金村,記得第一次德軍佔領和國內戰爭。他們裡面有些人目前還在克拉斯諾頓工作——有些人的頭髮裡或是布瓊尼式的哥薩克口髭裡已經露出銀絲——但是多數人已經被生活分散到全國各地,而且有的已經高升了。領導那次植樹的是園丁達尼雷奇,當時他就年紀不小。雖然現在他已經老態龍鍾,但還在公園裡做園丁的頭頭。 於是,這座公園就成長起來,成了成年人喜愛的休憩場所。但是對青年來說,它不僅只是一個場所,而是青春煥發時期的生命本身,因為它和他們一同成長,它像他們一樣年輕。現在,公園裡翠綠的樹冠已經迎風喧嘩,在陽光燦爛的日子裡,那兒已經綠葉成蔭,可以找到幽秘的角落。夜裡,在月色之下,它無比美麗,可是到了陰雨連綿的秋夜,當潮濕的黃葉在黑暗中盤旋著簌簌落下的時候,這裡甚至有些陰森森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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