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法捷耶夫 > 青年近衛軍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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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麗亞不知道這姑娘姓什麼。大家都叫她劉巴,更多的時候叫她劉勃卡。對啦,這是劉勃卡,「女演員劉勃卡」,頑童們有時這樣叫她。 最令人驚奇的是,劉勃卡竟然打扮得好像要上俱樂部似的,悠閒自在地站在門邊的丁香叢中。她的玫瑰色的小臉總是保護著不讓日曬,金黃色的頭髮精心梳過,卷成一個圓圈,小手好像是象牙雕成的,指甲閃閃發光,仿佛剛剛修過,健美勻稱的小腳上穿著輕巧的奶黃色高跟鞋,——這一切都顯出仿佛劉勃卡馬上就要登臺表演歌舞。 但是使鄔麗亞更為吃驚的卻是她那副盛氣淩人的、同時又是非常單純、非常聰明的神氣,這種神氣在她的鼻子微翹的玫瑰色的臉上,在她略微嫌大的嘴的塗著唇膏的飽滿的嘴唇上,主要的是在那雙眯縫著的、非常靈活的藍眼睛裡,都流露出來。 她似乎認為,鄔麗亞差點把門撞壞,是一件極其自然的事;她對鄔麗亞連瞅都不瞅一眼,自管悠閒地、盛氣淩人地望著街上發生的一切,嘴裡莫名其妙地喊著: 「笨蛋!你幹嗎往人身上開!你幹嗎不能讓人過去,你一定是神經錯亂了!你還開?你還開?……喂,你這個笨蛋,又不是過年!」她把小鼻子一翹,閃動著睫毛濃密的藍眼睛,向一輛卡車的司機叫喊著。其實司機正是為了等人們散開,才沖著她家的門把車煞住的。 卡車上滿裝了民警局的財產,由幾個民警守護著。 「嘿,你們這些維持秩序的人,可真不少!」劉勃卡又找到新的理由,高興得大喊起來。「你們不來安定人心,自己反而溜了!」說著,她用小手做了一個無法模仿的手勢,還像頑童那樣吹了一聲口哨。 「這個傻瓜在嚷什麼!」卡車上的中士民警隊長,被這種顯然是不公平的話惹火了,回嘴說。 可是,他這樣做顯然是自討苦吃。 「啊,德拉普金同志!」劉勃卡向他問好。「你這位紅色勇士是從哪兒出來的?」 「你住嘴不住嘴?……」「紅色勇士」突然發火了。他動了一動,好像要跳下來。 「你是不會跳下來的,你就怕別人把你甩下!」劉勃卡說的時候沒有提高嗓門,毫不生氣。「一路平安,德拉普金同志!」她的小手從容而隨便地揮動了一下,向那個氣得臉色發紫的民警隊長作別,他果然沒有從已經開動的卡車上跳下來。 要不是她的藍眼睛裡流露出這種天真無邪的神情,要不是她的批評大部分都是有的放矢的話,旁人聽到她的這種言論,看到她的這副打扮,再加上周圍的人們都在逃跑而她卻站在那裡安然不動,一定會把她當做最狠毒的反革命,等待德國人到來而嘲笑蘇維埃人的不幸。 「喂,那個戴帽子的!瞧你把多少東西叫老婆拿著,自己反而空著手!」她大喊著。「瞧,你老婆是多麼瘦小。你頭上還戴著帽子!我瞧著你就彆扭!」 「老太太,你怎麼在偷吃集體農莊的黃瓜?」她又對一輛大車上的一個老婦人喊著。「你以為蘇維埃政權撤退了,你就可以胡來了嗎?那麼天上的上帝呢?你以為他看不見?他全都看得見 !」 沒有人理會她的批評,她也不會看不到這一點。她好像是為個人消遣而在打抱不平。鄔麗亞非常欣賞她那種沉著無畏的態度,她對這個姑娘立刻產生了信任,就跟她攀談起來。 「劉巴,我是五一村的共青團員鄔麗亞娜·葛洛莫娃。告訴我,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這很平常……」劉勃卡用發光的、大膽的藍眼睛親切地望了鄔麗亞一眼,欣然回答說,「我們的軍隊放棄了伏羅希洛夫格勒,是今天一清早就放棄的。各個機關都接到命令立刻撤退……」 「那麼共青團區委會呢?」鄔麗亞聲音沮喪地問。 「你這個禿子,幹嗎打人家小姑娘?哼,你這個小流氓!瞧我不出去揍你!」劉勃卡對人叢裡的一個野孩子尖聲叫道。 「共青團區委會嗎?」她反問了一句。「共青團區委會照例是打先鋒的,一清早就走了……你幹嗎朝我瞪著眼,姑娘?」她生氣地對鄔麗亞說。可是她瞅了鄔麗亞一眼,懂得她的心理之後,立刻笑著說:「我是說著玩的,說著玩的……事情明擺著,它接到了命令,所以它走了,並不是逃跑的。你明白嗎?」 「那麼叫我們怎麼辦呢?」鄔麗亞突然滿腔怒火,氣憤地問。 「你嗎,自然也得離開。今天一早就發出了命令。你一早到哪兒去啦?」 「那麼你呢?」鄔麗亞直截了當地問。 「我嗎?……」劉勃卡沉吟了一會,她的聰明的臉上突然露出事不關己的冷漠的神氣。「我還要看看。」她回避地說。 「你難道不是團員?」鄔麗亞釘著問道。她那雙流露出堅強和憤怒的神色的烏黑的大眼睛,和劉勃卡的眯縫著的警覺的眼睛,刹那間遇到一起。 「我不是,」劉勃卡說,她微微把嘴一抿,就扭過身去。 「爸爸!」她叫了一聲,開了門,高跟鞋咯登咯登地響著,跑去迎接朝這邊走過來的一批人。這些人在人群中間顯得很突出,人們都驚駭地、懷著突發的敬意給他們讓路。 走在前面的是新一號井井長安德烈·瓦爾柯,他年紀約摸五十上下,身體結實,鬍子刮得很乾淨,臉色像茨岡人那樣陰沉黧黑,穿著上衣和靴子;另外一個是全城聞名的著名採煤工葛利高利·伊裡奇·謝夫卓夫,他也在那個井裡工作。他們後面還有幾個礦工和兩個軍人。再後面,隔開一段路,是一群形形色色的看熱鬧的人:甚至在生活中最不平常、最艱難的時刻,還是有好多純粹是好奇的人。 謝夫卓夫和另外幾個礦工都穿著工作服,風帽推到腦後。他們的臉上、手上和衣服上全都是煤灰。他們裡面有一個人的肩上掛著一卷沉重的電纜,另外一個背著一箱工具,謝夫卓夫手裡卻拿著一個奇怪的金屬儀器,裡面戳出幾根短短的光電線。 他們一言不發地走著,他們的眼睛好像不敢望著人群裡面的人,也不敢互相對視。汗水從他們的塗滿煤灰的臉上流下來,留下一道道痕跡。他們的臉顯得疲憊萬分,好像他們是背負著力不勝任的重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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