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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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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麥傑裡察的偵察 萊奮生派麥傑裡察去偵察的時候,囑咐他務必當夜趕回來。但是這位排長被派前去。的那個村子,實際上要比萊奮生估計的遠得多。麥傑裡察在下午四點鐘的光景離隊,拼命策馬飛奔。他弓著身子伏在馬上,象一隻騖鳥,薄薄的鼻翼快活而劇烈地翁動著,仿佛經過緩慢得令人心焦的、枯燥。,五天之後,這種瘋狂的奔馳使他陶醉,一直至!暮色蒼茫的時候,緊緊追逐著他的仍然是~片被淒涼寒冷的夕,日映照著的秋天的森林,枯草遍地,蕭瑟作聲。等他終於跑出原始森林,勒馬在一所破敗朽爛的暖蜂房旁停下,天色已經全黑,另。所暖蜂房的屋頂已經坍塌,顯然是荒廢很久了。 他拴好了馬,抓著暖蜂房的槽朽的、一碰就酥的木架,也不管會個會掉進一個發出朽木和腐草惡臭的黑洞,辦容易爬到屋角上。他半彎著穩而有力的腿,踮起腳尖,機警地朝黑夜裡凝神聽著、瞧著,紋風不動地站了十來分鐘。背後是黑勉勉的森林,襯得他格夕)像是一隻不易覺察的鴛鳥,在他面前綿亙著兩排在冷漠的星空下顯得漆黑的山崗,山崗當中夾著一個陰森森的山谷,遍地都是墨黑的麥垛和灌木叢。麥傑裡察縱身上馬,來到大路上。草叢中隱隱現出;許久沒有車馬經過的、發黑的車轍。挺秀的白樺樹幹在黑暗中靜靜地泛著白光,宛如一枝枝熄滅卞的蠟燭。 他登上一個土墩。左邊仍然是一爿鼓肚的山崗,好象一頭巨獸的脊背;河水在嘩嘩地流著。離他約莫兩俄裡的地方,大概是緊挨河邊,燃著一堆篝火,使他想起孤單寂寞的牧人生活;再在前,是一排從村中射出的凝然不動的黃色燈火,一投射到大道的另一邊。右邊的那排山崗卻向旁邊彎折,消失在深藍色的霧霜中;這邊的地勢低陷得厲害,大概是原來的河床。沿岸是一帶黑漆漆、陰森森的樹林。 「那邊准是個沼澤地,沒錯,」麥傑裡察心裡想,他穿著扣子脫落的敞領軍便服,上面的軍用絨衣也敞著,覺得有些冷。他決定先到篝火那邊去。為了防備萬一,他從皮匣裡取出槍,塞在絨衣底下的腰帶裡,皮匣卻藏在鞍子後面的馬袋裡。他沒有帶步槍。現在他的打扮像是個從田裡回來的農民:一次世界大戰以後,穿軍用絨衣的人很多。 他已經快到篝火跟前的時候,黑暗中突然響起驚惶的馬嘶聲。他的公馬猛的一沖,兩耳直豎,強壯的軀體抖動著,熱情地、怨訴似地呼應起來。就在這一瞬間,火旁有個人影動了一下。麥傑裡察把馬用勁抽了一鞭,人和馬立刻一躍而起。 篝火旁邊站著一個頭髮烏黑的瘦削的小男孩,小眼嚇得圓睜著。他一手握著鞭子,另外一隻套在肥大衣袖裡的胳膊自衛似地舉著。他穿著樹皮鞋和破爛的短褲,身上裹著又肥又長的上衣,腰裡束著麻繩。麥傑裡察到了孩子面前間不容髮的地方才下死勁把馬勒住,險些兒把他踩死。他正打算用命令的口吻粗暴地叱駡他幾句,可是猛然看到面前肥大衣袖上面的這雙吃驚的眼睛,看到可以看見裡面的光膝蓋透光透亮的短褲和大概是主人賞的這件寒傖的上衣,還有從上衣裡帶有歉意地露出來的、可憐的、細瘦可笑的孩子的脖頸…… 「你幹嗎站著不動?嚇暈了吧、咳,你這個小麻雀,小麻雀,——真是個笨蛋!」麥傑裡察有點窘,說話的口吻不由在粗暴之中又帶著溫存,他在對人說話時從不流露這種口吻。只有對馬說話的時候才流露出來,「站在那裡可要完蛋啦!要是把你踩死了呢?唉,真是個笨蛋」,他重複著說,他的態度完全軟化了,他覺得,一看見這個小傢伙和他那副可憐相,他心裡又油然產生出一種同樣可憐而又可笑的孩子氣的心情——那孩子從驚慌中醒悟過來,把胳膊放了下來。 「誰叫你象凶神似的沖過來的呢?」他竭力要學大人那樣不亢不卑他講道理說,不過仍舊有些膽怯。「你要把人嚇壞了——我這兒有馬呐……」 「馬一馬?」麥傑裡察嘲弄地拖長聲音說。「真是怪事!」他雙手叉腰,把身子朝後一仰,眯縫著眼睛,微動著靈活的、緞子似的眉毛,仔細打量著小傢伙,忽然爽朗地大笑起來。他的笑聲是那麼高,那麼和善,那麼快活,連他自己都奇怪他怎麼會發出這種聲音來——小傢伙惶恐地用鼻子大聲吸了口氣,心裡仍舊有些懷疑。但是他懂得,這裡面沒有什麼可怕,相反地,一切都變得好玩極了,於是便擠命地皺著臉,弄得鼻孔都朝了天,同時也完全象孩子那樣——頑皮地、,聲音尖細地笑了起來。麥傑裡察沒有料到他來這一手,笑得格外響了;他們屬無形之中就象故意互相逗笑似的,這樣大笑了幾分鐘,一個是在馬背上笑得前仰後合,牙齒被篝火映得燦然發光,一個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掌支著地面,每發出一陣大笑就把整個身子往後一仰。 「唔,你真能逗笑,掌櫃的!」麥傑裡察從腳蹬裡抽出一隻腳,最後說。「你這個人真有趣……」他跳到地上,伸出一隻手去烤火。 小傢伙止住了笑,帶著認真而又高興的詫異的神氣望著他,似乎等待他還會做出些什麼十分出人意外的怪誕舉動來。 「你這個人倒是挺快活的,魔鬼,」他終於一字一字地、口齒清楚他說了出來,好象在總結自己的看法。 「我嗎?」麥傑裡察嘲弄他說。「小兄弟,我是挺快活的……」 「可我真叫你嚇暈了,」小傢伙承認說。「我這兒有馬。我在烤土豆呢……」 「土豆?好極啦!」麥傑裡察仍舊抓著籠頭,在旁邊坐下來。「這土豆,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呐,就是從那兒拿來的……那邊多得要命!」小傢伙用雙手朝四面比劃了一圈。 「那就是偷來的羅?」 「是偷來的……讓我來給你拉一會兒馬……你的馬是公馬?大哥,你放心,在我手裡它跑不了……這匹馬挺不錯……」小傢伙老練地打量了一下公馬的瘦而勻稱、肚皮收緊、筋肉發達的身子,說。「你是打哪兒來的?」 「馬兒是不錯,」麥傑裡察表示同意。「那你是從哪兒來的呢?」 「就是那邊,」小傢伙朝著有燈光的那邊點點頭。「黃泥河子,就是我們的村子……一百二十戶人家,是個整數,不掛零,」他顯然是學別人的話,並且唾了一口。 「哦……我是翻了山從伏羅別耶夫卡來的,也許你聽說過這個地方?」 「從伏羅別耶夫卡來的?不,我沒聽說過,大概很遠吧……」 「是很遠。」 「那你是到我們這兒來幹什麼的?」 「叫我怎麼說呢——這件事,小兄弟,說起來話長……我是打算到你們這兒來買馬的,聽人家說,你們這兒的馬很多——我這個人哪,小兄弟,就是愛馬。」麥傑裡察熱情洋溢而又調皮他說,「自己看了一輩子的馬,可都是別人的。」 「你以為我看的是自己的嗎?是主人家的……」 小傢伙從衣袖裡伸出一隻肮髒瘦削的小手,用鞭柄撥開灰燼,一個個黑黑的土豆就從那裡骨碌碌地滾出來,叫人看了垂涎。 「你想吃嗎?」他問。「我還有麵包呢,可是不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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