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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可我怎麼也習慣不了,」萊奮生微笑了一下。「我一個人走路、騎馬,——白天黑夜不知走了多少次,可是總覺得有些害怕……唔,這裡怎麼樣,平靜嗎?」

  「平靜,」密契克詫異地、又有些膽怯地望著他,說。

  「唔,沒有問題,不久您的日子就可以好過一些了,」萊奮生仿佛不是回答密契克的話,而是回答他的言外之意似的。「只要能走到土陀一瓦卡,到了那邊就好過了——抽煙嗎?不抽?」

  「不,我不抽煙……只是偶爾抽著玩,」密契克想起瓦麗亞的煙袋,趕緊添了一句,儘管萊奮生根本不會知道有這個煙袋。」

  「不抽煙,不覺得無聊嗎?要是卡農尼柯夫,就該說『事情糟透了』,他是我們這兒一個非常出色的遊擊隊員。不知他能不能偷偷鑽到城裡去……」

  「他到那兒去幹什麼?」密契克問,一種模糊的想法使他的心怦然跳動起來。

  「是我派他送報告去的,目前形勢很緊張,我們的全部彙報都在他身上。」

  「其實可以再派個人去,」密契克聲調很不自然他說,一面又竭力裝出他的話並沒有特別含意的樣子。「您不打算再派個人去嗎?」

  「怎麼樣?」萊奮生警惕起來。

  「沒什麼——如果您有這個意思,我可以給送一趟。那邊的情形我很熟悉……」

  密契克覺得自己太沉不住氣,這一來萊奮生一切都會白了。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萊奮生沉吟著說。「您那邊什麼人?有親戚?」

  「不,我以前在那裡工作過……我那邊是有親戚,但我不是為了……不,您可以信得過我:我在城裡工作的時候,常遞送秘密文件。」

  「您是跟哪些人一塊工作的?」

  「我跟『極端派』一塊工作,不過當時我覺得反正都是樣……」

  「怎麼叫反正都是一樣?」

  「就是隨便跟什麼人一塊工作都……」

  「那末現在呢?」

  「現在我好象被搞糊塗了,」密契克低聲說,他摸不透究要他說什麼。

  「哦……」萊奮生拖長聲音說,好象密契克的這句話正是他所需要的。「不,不,我沒有這個打算……我並不打算派誰去,」他又重複了一遍。

  「不,您知道我為什麼還要提這件事嗎?」密契克把心一橫,突然開口說,聲音也發抖了。「您千萬不要把我想得太壞,不要以為我有什麼隱瞞,——我要非常坦率地跟您談談……」

  「現在我要把一切統統對他說出來。」他這樣想,他感到在真的要把一切都說出來,但又不知道這麼做好不好。

  「我提這件事,另外還有個原因,因為我覺得,我這個遊擊隊員既沒有用,又沒有人需要,您不如打發我走,反倒好些——不,您不要以為,我是害怕或是有什麼事瞞著您。我這個人確確實實是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在這兒,我無論跟什麼人都合不來,也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這難道怨我嗎?我無論對什麼人都是一片真誠,但我遇到的永遠是粗暴、嘲笑、挖苦,雖然我和大夥一塊參加過戰鬥,而且受過重傷這——您是知道的——現在我是什麼都不相信了——我知道,如果我的力氣大一些,人家就會聽從我、怕我,因為這裡只服這個。每個人都只顧塞飽自己的肚子,為了達到這個目的,甚至可以去偷自己的同志。別的事,大家一概不管……我有時甚至覺得,如果他們明天跟了高爾察克,他們也會照樣為高爾察克效勞,照樣殘酷鎮壓人,可我就不行,這一點我是辦不到的!」

  密契克覺得,他一邊說,他心裡的那層霧幕也隨著裂開,他的活就特別流暢地從越來越大的窟窿裡飛出來,他本人也因而感到舒暢起來,他想滔滔不絕他說下去,至於萊奮生會有什麼看法,他已經毫不在乎了。

  「哦,原來如此……糊塗蛋!」萊奮生想道,他的好奇心變得越來越強烈,要想聽出密契克的話裡所含的歇斯底里的衝動。

  「等一下,」萊奮生碰了碰密契克的衣袖,終於開口說。這時密契克特別清楚地感到他那雙深色的大眼睛是在盯著自己。「老弟,你說了一大套,也沒有說出個名堂來!我們暫且就談到這裡,我們先來談談最重要的——你說,這兒的人,個個都是只顧塞飽自己的肚子……」

  「不是這麼講!」密契克叫了起來。他認為,他所說的裡面。最重要的不是這一點,最重要的是:他在這裡的日子不好過,大家都不講道理,欺負他,他這樣乾脆但白地把這些話說出來是多麼好,「我要說的是……」

  「不,你只好等一下,現在該我說了,」萊奮生溫和地打斷了他,「你說,這兒的人,個個都是只顧塞飽自己的肚子,如果我們跟了高爾察克……」

  「不,我說的不是您個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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